走进泥土(组诗)
●享受耕种的快乐
题记:一个朋友说过,耕耘是为了收成,又不是为了收成;
朗晴的日月,依然两袖清风。我种地,绝不是仅仅是为了收获,
更多的是从耕作过程中体验劳动的快乐。
(一)
阳春三月 河堤上的榆树
挂满了榆钱儿
我看到有人春播了
将自己融入春光的感觉一定很美
于是 便推开封闭了一冬的门
跑到小区的栅栏外
大口 大口地呼吸阳光
(二)
那些侍弄土地的行家里手
把僵硬的土地翻了又翻
很像 为一个没有出生的婴孩儿
准备柔软的温床
我的心头发痒 就是不知道
拿了一辈子笔杆子的手
是否拎得起一把锄头
(三)
我经不住邻家妹子的劝说
决定和她一起开荒
即使是做秀 也要体验一把
与泥土打交道的滋味
于是 我开始投资体力和情感
把夕阳下的愉悦
倾注在 一块巴掌地上
(四)
一场春雨过后
我播下的种子发芽了
种子破土的声音
是撞击我心弦最玄妙的音乐
那种昂奋 那种激动
绝不亚于写出一首好诗
它们拱破的不仅仅是泥土
还有我原始的惰性
(五)
我不敢相信 那一片
绿油油的苞米
是我暮年大写意的杰作
还有豆花 那绽放的青紫
多像我当年穿在身上的长裙
飘逸在晨风中
尽情舒展少女的情怀
当南瓜的藤蔓 弯弯曲曲地爬上
我寂寞的枝头时
所有的鸟儿 都煽动着翅膀
唱起祝福的歌
(六)
锄草 是我最内疚的劳动
眼看着无辜的绿色生命毁于我手
却无法放下手中的屠刀
我常常 为自己的残忍而自责
也为无法停止的杀戮而无奈
因为此时 我深深理解了
斩草除根的含义
(七)
我最得意的几棵南瓜
死于一场暴雨
那硕大的叶片和金黄色的花朵
成为我记忆中永恒的风采
可喜的是
有一棵南瓜还活着
它不仅为我结出肥硕的果实
还留下了来年的种子
(八)
在经历了重叠的伤痛之后
我没有刻意去疗伤
没想到是 深翻土地的劳作
医好了我久治不愈的伤口
我以健康的体态和心态
穿行在四季的更替中
而今 我端坐在秋的枝头上
尽情享受劳动的成果
我的南瓜熟了
我也成熟了
●该春播了
我站在春天的地头上
回首往年的收成
那些被我炒熟的种子
最终没有发芽
收获的 是不经意间
遗落在田埂上的
麦粒
又该播种了
今年的收成如何
我不再迷茫
历经一个冬季的沉淀
我不会再盲目耕种
所筛选的每一粒种子
必须是鲜活的
哭泣的日子
是因为梅雨作祟
当我有足够的资质
驾驭心灵的风向
就可以避开 每一场
酸蚀心情的雨灾
铧犁备好了 还有牛粪
在料峭的春寒中
笑迎 春天里的第一场雨
做了这么多年的耕人
到了今天 才突然感觉到
这庄稼地里学问
很深呢
●走进泥土
将一生中赞美的词句
注进锄头 在烈日的蒸烤中
化为滴滴的汗水
湿润我这块刚刚垦出的土地
吃了一辈子的苞米
却没有一粒是亲手种的
还有南瓜 豆角
和我最喜欢的香椿树
从母亲走出庄稼地的那天起
就注定 我会被城市囚禁起来
敞开窗户透风的感觉
如同一个囚徒放风
在命运列车脱节的瞬间
我曾逃出家门
领略了大自然的雄魄
与土地亲昵的快感
让我发誓将剩下的时光
都变成良种 一粒粒地撒在
属于我的黄土地里
垦荒的日子里
让我挖掘出庄稼人与土地
血脉相连的根源
人的命运一旦被泥土紧紧黏住
勤劳与懒惰 质朴与奸猾
都会受到公正的检验
活了大半辈子直到今天
我才真正搞明白
为什么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这句很通俗的谚语
会流传到今天
●关于泥腿子的话题
泥腿子中的一对夫妻
繁衍出一个家族
多少年后
便有了父亲有了母亲
有了我
骨子里的泥土情结
被挤压在都市的墙缝中
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
剥夺了我的食欲
远离土地
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自嘲
从课堂 一直持续到
夕阳西下
走进泥土
是生命的渴望
因为我不是璀璨的珍珠
只有在泥土的芬芳中
才能实现自身价值
于是 我开始春播
于是 我开始秋种
有生以来
我第一次开始关注气象
深怕 已经出土的晚晴
被一场暴风雨吞没
●根
沿着这道田垄
我在精读每一棵麦苗
看光和作用
在它们生命中的比重
耕夫的汗水
是春拧出的营养液
绿了一个季节
还将另一个季节染得金黄
那支旱烟袋
在地头上燃了两千年
坐在地头上的人换了又换
不变的只有那把镰刀
我一直是听故事的人
直到两鬓斑白才走进情节
被麦子吸引的感觉真好
我听到爷爷的爷爷
留到地里的咳声
很亲 真的很温馨
黄土地裹着的
不仅仅是麦子的根
还有我和我的爷爷以及
爷爷的爷爷
连在一起的根
●蛇菜秧
七月的末梢
蛇菜秧发情了
她缠绵着一棵香椿树
一寸一寸地爬上去
头顶的碎花
是它诱惑的武器
哪有不爱花的叶呀
阴冷的花蕊
构思着一个个的阴谋
香椿树
为佛家弟子
清守戒律
是它修行的根基
任蛇菜秧百般卖弄
它始终仰首对天
用沉默表示抗议
所有的妩媚用尽了
蛇菜花也没有爬上枝头
当发情期过去后
它灰溜溜地枯死在
梦中情人的
脚趾上
●花祭
喇叭花谢了
没有谁来参加告别仪式
漫山的玫瑰紫装
被秋风扫成枯黄
看你们风干的尸体
我心里发酸
曾经盛开的芳容
总在我眼前出现
默默地绽放
默默地凋谢
没人写首赞美诗送你
文人们都去赏牡丹了
你就甘心这样走吗
一季的娇美
没留下什么遗愿
你说 别伤悲
我们的梦并没有断
不见那一串串的种子
待到来年桃子红透的时候
我们又是一代娇娘
●种葫芦
这些葫芦 是我种的
盼着它们长大
所有数过的日子
都卷了角
流汗的时候
心里很甜
蚊虫叮咬的苦痛
抵不过
看藤蔓攀爬时的兴奋
顶着白色花做胎
是葫芦家族的传统
清清白白地落生
从娘的根须上
就预定了
采摘葫芦的喜悦
局外人体会不到
将一个童话移栽到园林
整整耗掉
我二十年光阴
●庄稼地随想
(一)
爱上你 是我的福分
一块巴掌大的地方
让我种植了
晚年 所有的梦想
(二)
春夏秋冬
将以全新的姿态
跳进我的属地
从掌心中滑落的种子
不会带有残疾
(三)
学着庄稼人的样子
打一口水井
用大地母亲的血清
来抚养她的孩子
比只靠老天爷施舍的眼泪
踏实多了
(四)
青草 从来都是我的宠爱
为了养肥禾苗
我却极不情愿地将它们
连根拔掉
知道 草儿是无辜的
我这个刽子手
心很痛
(五)
其实 我一点儿也不贪
种几棵苞米豆子 就足够了
读了一辈子人情世故
也没什么长进
只有在翻看了土地这部书后
我才懂得
叶落归根的含义
●不是每粒种子都能发芽的
手中的这把种子
如期播撒下去
从此 我开始关注这块土地
关注这里钻出的
每一叶新绿
在经历了黑暗中
苦苦挣扎之后
一粒种子钻出了地面
又一粒种子钻出地面
它们高举着刚刚脱下的外壳
骄傲地向世界展示
新的生命旅程
开始了
然而 并不是每粒种子都能发芽的
黄瓜 大豆 葫芦
都有胎死腹中的病案
对此 我的心绪由茫然不知所措
演变为平和
优胜劣汰乃大自然之规律
除此之外 还有阳光温度和雨水
只有在种子和这些条件
交叉在一个点的时候
新的生命才会开始
我能做的只有补种
其它 别无选择
●拉秧的菜瓜
一个个肥满的瓜仔
被我包裹在骄傲的笑容里
当送给最后一个亲友品尝之后
藤蔓们 再也无力
分娩出新的瓜袋
一场秋雨无情地宣告
瓜 拉秧了
看着凌乱不堪的瓜蔓
拿着镰刀的手 有些发颤
曾经给了我热望给了我寄托
给我了快乐的一季生命
就这样结束了吗
那些 还没有成型的幼仔们
你们的母亲老了
她再也没有乳汁来抚养你们
你们该做的梦
将随着我这不忍的一刀
彻底消失在秋风里
孩子 不哭
庄稼地里的生命
都要服从于季节的安排
一茬作物在完成了使命之后
总会被新的作物取代
永远与土地相伴的
只有草
尽管它们不受青睐
●授粉
蜜蜂不是你的雇工
凭什么 你要指望人家
来给你的南瓜授粉
多么好的两个瓜袋
昨天 还一脸稚气地
朝着太阳在笑
今天却无力地依偎在藤蔓上
等待死亡的到来
上一个花期 你曾像呵护
刚刚出生的婴儿
轻柔地拨开
雌性花的花蕊
给它输入雄性的花粉
结果 坐瓜了
丰收的喜悦
从那个秋季的藤蔓上钻出
缠缠 绵绵
一直蔓延到今天
如今授粉 这个丰收的重要环节
你怎么会忘得干干净净
真的是老了
老到光想着依赖别人
要知道 该自己做的事情
却指望别人打理
到头来
只能坐在秋的地头上
空叹息
●锄不尽的相思草
我的庄稼地里
总有相思草在疯长
只要稍不留神
就会将长夜填满
听古城的风声
已成为戒不掉的习惯
从千年呜呜咽咽的和旋中
我听到 一个又一个
凄美的爱情故事
为一个人写诗
是上辈子的浪漫
相思草剪了一茬又一茬
却锄不掉它的根须
我无法割断历史
只能任其在体内发酵
好在桃乡的美酒
醉了我所有的花期
驻在生命中的桃花情结
没有谁可以解读清楚
包括我自己
为飘零的桃花送葬
滴落我多少泪水
轮回中遗失的一切苦痛
都成为过眼烟云
只有那锄不尽的相思草
还在证明着过去
●春天和小麦一起冬眠
没有经历过冬眠的种子
就不是麦子
寒风袭来之前 它必须入土
和春天一起熬过
漫漫的长夜
我不是麦子
我只能躲在硕大的水泥盒子里
靠厚厚的棉絮和
水与电的合力保存体温
小麦 你让我肃然起敬
对于严寒
你没有丝毫的惧怕与妥协
而是勇敢地潜入冬的腹腔内
等待着春的复苏
●南瓜是南瓜的孩子
南瓜是南瓜的孩子
与她们的母亲一样
皮实 耐旱 不图虚荣
有藤架可以爬
没有藤架也可以爬
它们爬的速度很快
很像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
丛生的杂草
还来不及避让
便被它们硕大的叶片
逼进衰亡
南瓜花开的时候
朵朵金黄可以与向日葵媲美
尽管一天的时间很短
不能引来成群的蜂蝶传爱
但随风飘来的些许花粉
足以诞生一个娇娃
南瓜富于营养
不仅是糖尿病人的保健食品
还以它特定的历史价值
喂养了一支
夺取政权的红色军队
没有谁来为南瓜树碑立传
是因为它天性不善张扬
就把这些来自泥土的文字
送给这些可爱的南瓜吧
被颂歌遗落的生命
也许更值得歌唱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