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涯诗选

作者: 2016年06月02日17:29 浏览:4046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河流


二十岁的那年春天
我曾去寻找一条河流
一条宽阔的静静流淌的河流
我相信它是我的前生

从童年起我就无数次看见它:
在瞬间的眼前,在梦中
只让我看见它:几秒钟的明亮
然后就渐渐消失了身影

那条大地上的孤独流淌的河流
它曾流过了怎样的月夜、白天?
它曾照耀过哪些山冈、树林、村庄?
又是怎样的年月带走了它,一去不返?

永远消失的光明的河流:我不曾找到
那年春天,我行走在无数条河流的河岸
无数的……然而它们不是逝去的从前:
它们不知道我今生的孤独、黑暗

泛着温暖的微波,静静地流淌
仿佛前生的月光,仿佛故乡
然而却总是瞬间的再现
我无数次的靠近使它始终成为远方

多年的时光已过:从二十岁到这个春天
我看到从那时起我就成为了两个:
一个在世间生活,读书、写作、睡眠
一个至今仍行走在远方的某条河流边

            2002.5.6



无限


我曾经去过一些地方
我见过青螺一样的岛屿
东海上如同银色玻璃的月光,后来我
看到大海在正午的阳光下茫茫流淌
我曾走在春暮的豫西山中,山民磨镰、浇麦
蹲在门前,端着海碗,傻傻地望我
我看到油桐花在他们的庭院中
在山坡上正静静飘落
在秦岭,我看到无名的花开了
又落了。我站在繁花下,想它们
一定是为着什么事情
才来到这寂寞人间
我也曾走在数条江河边,两岸村落林立
人民种植,收割,吃饭,生病,老去
河水流去了,他们留下来,做梦,叹息
后来我去到了高原,看到了永不化的雪峰
原始森林在不远处绵延、沉默
我感到心中的泪水开始滴落
那一天我坐在雪峰下,望着天空湛蓝
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遥远的雪山
就像以往的岁月中不知道为什么
会去到其他地方
我记得有一年我坐在太行山上
晚风起了,夕阳开始沉落
连绵的群山在薄霭中渐渐隐去
我看到了西天闪耀的星光,接着在我头顶
满天的无边的繁星开始永恒闪烁

          2005.5.27



偏远


每年春天,山毛榉都会在那里生长
所有的事物再次被染亮,纯粹
除了浓绿,那里还有柿楸花的白
柞树花的黄和杜鹃花的红
四月,它们寂静地开了,映照着坡面
映照着溪涧,谷地,高冈。这一切
都是臆想:它开或落,它生长之地
几乎不会被人看到,不为谁知晓
我曾数次去过那里,那生长之地
除了寂静的盛开,我还看到了人类
三两个,四五个,或者仅有一人
在山腰的小院进出,劳碌,翻晒柿饼
或独自担着水桶、山果,走下坡谷
有时会有某个人出现在远处的山道上
很快地,被周围的群山、绿树、寂静湮没
只有风吹山林的声音,只有群山的寂然
让人怀疑刚刚的所见:是否影像,是否闪电
我想到了一些词语:穷乡,僻壤,深山
我想说的是:偏远
那是从前,那盛开,那劳作,那沉默
曾让我痛苦,对世间悲观
让我审视,怀疑:生命,以及造物
我是否足够勇敢,相向,深入,承载
我曾想过:留在那生长之地
我曾多次想过:请让我告别现在
告别我的浮泛,名声,语言
告别修辞,事物的准确或谬误
以及风,回忆,老年,遗忘
去到那生长之地
陪着无名,陪着万物的无言
寂默,无闻,顺应造物
让一切都是天然,接受,都是湮没,平静
一切也更不知,更深入,更偏远
在我的浮想里,我多次这样做着
重复着告别和到达。至今
我仍在这样做:放弃,重复,告别,到达
透过距离,透过时间的长臂
我看到了那生长之地,在那里
有一件事情自始至终存在着,呈现并清晰:
四月,鲜花会怒放在四周的群山
蓬勃,洋洒,轰轰烈烈
到了冬天,雪会落在那里
像它落在别处:它落在偏远里
那生长之地,它会成为天堂,梦想
时间的起止,万物的归宿
或者邮址,地名
天然的庄严的城池,肃穆的城邦
或者就是——它本来就是:
世界的中央

          2007.5.2



高处


在从前,当我在清晨的熹光中醒来
树木翠绿,紧贴五月的山石
山榉和红桦树的光阴让小兽热爱
而在更高处,山崖陡峭,岩石排列
山峰已将庄严的影子印在青蓝的天空
很快,鸟声渐起,山谷明亮
群峰赛似壮丽,背面的天空
有如南风之家的巨大背景
我开始向高处攀登,五月的翠绿伴着我
一路闻听泉水,清风,鸟声
林木在远处森严,排列
并渐渐移向幽明的山谷
多少次我驻足,向森严和幽明里眺望
被它的绮丽、神秘和幻象诱惑
但我记着那高处:陡峭的山崖,巍峨的山峰
我记得幼年的经验,材料,芬芳,渴念
那是在五月,每当我向高处攀登
青春的荣耀的元素伴我同行
至爱者的面容在万物中隐现
当我望向高处:那万年无声,那缈蓝
在那里,时而触及星辰,满天星光垂挂
时而又峰峦明亮,孔雀的蓝衣铺展闪电
我知道,到达那高处还需要一段路程
而在我的脚下,年华已逝
两旁的树木迅速变换着季节
已然开花,俄而枯黄,继而落雪
许多的年岁已无声逝去了
像星辰在远处悄然黯灭
我知道我必须抛弃一切的形式
抛弃具体、日常,一切的物质、重量、形态
不再关注榆树的概念,生活的意义
我必须和自然的广在一起
和事物的存在、本心一起
现在,那高处依然庄严着天空
树木的青翠又一年伴着我
我必须在远离尘世和欢庆的地方攀爬
不再受景物幽明变幻的诱惑
我必须赶在日暮之前到达
——赶在衰朽与消散之前
因为一切都已如黎明的曙光显现:
到达那里,是到达万有的精神
到达那里,是到达纯粹之乡

        2008.3



挖煤工


他的本意是想向人讲述光
但他身体的各部位却反抗
它们违背中央:讲述乌黑

他不知道,在雄厚煤层啃吃多年
他的双肺、肝和胃肠已变为煤炭
课本也有这样知识:由量变而质变

无须讲述,他本身是一件多么适宜的
展品:穿着乌黑的无影丝绸
像政府官员穿戴定做的合身制服

而他仍在讲述光——为了光
他每天自沉到深暗的地心(以不变的流年)
一条乌鱼在深海也比不过他望见的黑夜

有时他会在地心的深黑感到恐惧
他想起深黑:数亿年前地球的变更
他暗惊:速沉,黑,在数亿年前已注定

           2008.5.26



黄昏


在黄昏,辽阔的光耀里有我的信任
它分隔大地,像金黄的伤口
而田野,群山,树林,似乎这些
人间失去的,会在那里永恒燃烧

又一天已走过来了
就像这一生已经完成
最后的微风吹着林边的光线:
一切在世界上都被安置,都已完工

只有宇宙的光亮还不曾消逝
在日落的地方,它横亘千里
闪耀:那故乡的影像

只有黄昏是永恒的信任
它保存我今生失去的东西:
树丛,上午,和星星

          2009.4.10



夕歌


西天的光亮里有永恒的影像
那真实的存在,真实的家园
以前是我的幸福,痛苦
现在它仍是我的辽阔忧愁
我的全部往日和全部热爱
    时间的长河
无限的鲜明的时分
彷徨与方向,灯盏与金黄
当人世退到光耀而遥远的边缘
我眺望了一生壮丽的归程
    眺望了千山万水的惆怅
多少的时日匆匆而过,一去不返
今天我再一次看到壮阔的黄昏
延伸的余晖、持续的燃烧也在昭示:
眼前的黄昏以及过去的
    每一个消逝了的黄昏
都是安慰,存在:星星和故乡
现在,我将无言地回到我的苍茫

             2009.4.30



为某日的夕光而作


我知道一个地方
那是我一直想回去的地方
那是灯中之灯,峰上之峰
我今生的心、今生的精神在那里徘徊、凝望
除了那里我没有别的痛苦
没有别的月亮
每一年我都在准备着回去
现在又一天过去了,夕阳滚滚西沉
余晖即将收去它的颜色
我准备好了几件衣物,一些文字和荣誉
看到天边的星光我又停下来了
只是因为浩瀚
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2009.5.2



风过林


风带着雨意吹过事物
树林中暗了下来
树林一时微喧,一时又沉寂

幽暗的树林,仿佛一个去处
仿佛是世界上万般事物的中心
幽暗的树林,记忆在那里忽然闪现

那里是世代的更迭,延续,过往
似水流年的无常
那里是言辞开始的地方

            2009.5.10



星夜曲


夜来临了
一颗星在我们的头顶闪烁
群星围绕在四周的夜空
天幕上好似挂着万古的垂灯
仿佛一万个故乡
群星将各自的年岁无声暗度
它们带走了我们的光华
带走了我们的不朽之乡
而那一颗星是无常中永恒的希望
它夜夜在我们的头顶闪烁
像积雪覆盖的山坡

          2009.5.15



忧歌


五月的早晨与鸟啼一同醒来
树林中静默着幽暗的微光
风的清凉轻拂暗绿树丛
朝升的霞光正将高空映照得澄明

我是霞光引导的一缕迷惘
我是十年后归来的一颗远星
在围墙外,在旧日的树丛边,我多想
坐下来,歇一歇我这疲惫人的步伐

停一停那暗中的力量:长久以来
它像命运一样不停下它的追赶
让我看一眼蔷薇花丛:它正开得喜悦
鸟儿也在繁茂里婉转着清亮

它在将人世的欢乐和流年啼唱
像是婉转清亮的尘世的挽留
故园中的熟悉岁月亘古久长
看那村落,也在将持久的宁静拥有

而在遥远的高山之巅
静和的风又在缓缓流散
在那广阔无声的湛蓝里
至爱者在将纯粹和光明创造

他已获得无上的光荣的居住
像一个家乡,他独坐在广阔里
在曾经过往的春天和秋天
我这孤单的声音曾向他倾诉

现在光明的春天已在路上
他的慈悲和荣耀像预感显现
通向那广阔芬芳的遥远里
榉树和青杉林已像赞美一样排列

而在高山之巅,和风宁静
山林在辽阔寂静里发出轻微喧声
广阔的无声的湛蓝仿佛一个故乡
青亮高空仿佛尘世生命的归程

因此我须将告别现在,我须离开
而当我回到山峰,回到久别的故乡
当我回到了那里,当我回到了那里
我将不会把往日的忧愁倾诉

          2009.5.17



散步
  ——赠黄灿然


该怎样描述这一切的存在
树丛每天都会比上一日浓郁一些
从远处看,它层林尽染,有着
油画的安静和忧郁,但绝对庄严
从它旁边流过的河水此时是一面
立体的镜子。这不是遐想,但比遐想温暖

林荫路像一场乡间节日的庆典
从路口望去,更能见到缤纷和斑斓
这儿一丛灌木,那儿一片藤蔓
路边的牵牛花谢了,落英伴着阴影
我知道,许多事物正在黑暗处衰亡
我为今日沉落,一如往日为无名者悲伤

是的,我曾经历无数的黯淡,长期地
躲避闪电。而秋天,是另一种可能
譬如:它是星星、城堡、山顶上的光亮
有时它还会成为一盏灯:在大地上
孩子们在街边唱歌谣:秋天光光……
我在漫游中释然,思维在河流上悄然转弯

有时我扮成一个时间的数算者
在白昼俯看流水,夜晚观望星座
我把每一天、每一年,都当作恒常,而不是
人世的短暂。月光映在窗上,像旧年的浅梦
而早晨的霞光更温和,照彻树林的寥廓
我观望眼前,想象远地:群山在上升

我知道一些事物终究会消失:
房屋,星辰,我和某个城市的联系
在岁光褶皱处,“所有”即是“虚无”
而乡人们却不这么想,他们盖房
忙于婚嫁,在早晨做豆浆,吃一口新粮
我每日学习沉降,而忘记了宇宙的虚时间

现在我可以说出我在哪里:
我在清流中,我在白云里,我在
星座下面:当它转动,我爱上了西风
当然我是在上午的凋敝、下午的萧瑟里
秋天正引导我,我乐于跟随它像跟随神使
我将继续走去:神圣星将会在天边呈现

               2011.10.12



徘徊之秋


你如昔人已乘孔雀去了吗?
我的脚下是旧年的路径
有几个小小的弯曲还记得我
惟有两旁之柳林已被白杨们取代
而我早晨打开屋门,看到南园霞光四射
园中的地上,覆盖的是往年的苍苔

我每日在长堤上徘徊,树影郁郁
偶然间,我回望来时之路
你的踪影不见
惟见树木夹道,落叶缤纷
白云千载,你一直没有跟上来吗?
抑或你昨日才离去,而我不觉醒?
我看到深秋的霜草使道路温润
天地悠悠,我是孤独的一行

有时我在午夜无端醒来
看到远处的暗夜微明
地平线上闪着玫瑰之光
我问自己究竟在追寻岁月的什么?
远处星光闪烁,而我是要到哪里去?
我看到神的容颜了吗,在青空之上?
早晨我被细风从忧伤的梦中唤醒
看见长庚已在东方换作启明

芦荻苍苍,你依旧没有消息
你是去看云了吗?
你去山中临溪,种植杜鹃之株了吗?
抑或时间漫逝,而你已回到了宇宙之中?
我依旧孤步在树木夹道的路上
日光西沉,我会逐年老去,像画中独鹤
白云千载,我不会等到你
而我仍乘头顶雁群飞唳翔过之时
滑入微疼深秋之风景之晦明

            2011.10.20



给母亲


她活着时喜欢清扫残花和落叶
吃素食,穿自己做的粗布衣
每年春天养一窝鸡娃,栽几棵幼树
立冬后用白纸贴糊风门和窗户
侧身睡觉时怡然得像个孩童
如今她躺在故乡的河堤旁
在一大片柳树和杨树的浓荫里
坟上开满白雏菊和紫花地丁
有时我去散步,会看到上面有许多
黄粉蝶飞翔,花背鸟在柳荫丛中啼鸣
我说:谢谢你们,陪伴了她的寂静
有时我会梦见她回来家中
给我做饭、开门、叠被、晒衣
拉着我烫伤的手腕细看
她坐在院落里,我站在屋门口
紫楝花盛开在院落上空
光阴中,仿佛她仍健康,我仍芳青……

               2012.10.2



花家地的秋天


在透明的光中,新建的楼群默立成冥想
一棵银杏树在街头成为众人的风景
街旁的超市安详、温和,如天使的面容
它出售蛋糕、米面、奶粉,和神的甜蜜礼物
商家在喜悦中数着钞票。每到傍晚
银杏和白杨的叶片在路上沙啦啦打转
西边的天空横亘着辽阔的嫣红,像一道
伤口。一个地方,壮丽,召唤迷途者归去

一个又一个的白天连着,居民楼飘着橘子味的生活
公交车打着满足的哈欠,运送着日常、善意
美术学院的学生们在楼窗处晾晒着彩色衣服
星期天他们涌到街上,和一群头戴黄帽的
民工擦肩而过,一个修理自行车的微笑地望着
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路旁的中年卖报人小跑着
去追赶被风吹走的报纸,而收废品的河南人
则坐在板车上开始享用寒碜的午餐。有时

我想象重新回到花家地,回到那样一种
存在,生活:它包含玫瑰,暗物质,光,阴影
引领悲苦、欢乐,生者和已逝者的心灵
以及胆怯、卑微、细小,未知和不可名状之物
它指向黎明、认知、终极、抵达和苏醒
它接纳无名、短暂、有限,最终朝向永恒
回到花家地,回到它的呼吸、呈现、完整
并问候纯粹的晨星、朝霞、树丛

在远处,花家地的秋天日益清晰
树木的金黄光影在地上拉长
楼群和站牌温存而可信赖地耸立
秋风相认了澄明,在一切之上延展
一只深情的手将万物的哀伤托起
还给高处的无限,蔚蓝

              2012.11.15



春柳


鸟声鸣在四周,我在童年窗下醒来
杏花飞,桃花浓,梨花狼籍
东风吹酸了蜜蜂的眼

母亲派我去舅舅家送炸糕
我走上长长河堤,看见蝴蝶和草芽
看见堤上的宽宽柳林延伸得辽远

是绿的柳枝飘摇在风里
是轻尘里淡白的春光
是迷离里浓绿弥漫的空气

那是在幼年,每当我望向东方
我便看见堤上的柳树林带
在春天,在夏天,浓得幽,绿得暗

东风白,春草蓝,堤上柳,陪伴我十六载
而当多年后我归来,它们踪影全然不见
黄的蝶,翠的鸟,空鸣于新绿杨树

我睡去,醒来,吃书,漫步于旧园
偶然间,我仍会望向东风,沉于执问:
你们哪里去了?哪里去了?我的春柳芳友?

以及堂前燕,花飞园,年有常
以及一夜春风东岸白
以及满堤绿丝在风中飘摇的上午时光

             2013.4.20



树丛


它在那里,像降临在大地上的天使
钟声隐约地在万家房舍上飘荡
它是最后的星宿,还未来得及回返

每年,当五月的草绿陪映着柳暗
树丛总在高处耸立,背依天空
静默,庄严,崇高,如同一座城池

而在八月,阴云常会布满低垂天空
树丛在凉风中轻喧,时而摇动
从容,幽暗,等待着雨和水光

还记得有一年夏天,我是稚弱少年
走在雨后风景浓郁的归乡路上
树丛一路伴着我,还有西天初晴的云霞

一年一年,我总在大地上寻找着树丛
我寻找一个无法归去的地方
我眺望树丛之巅,我眺望千山、星云、浩瀚

常常是这样:当我出门,我便看到树丛
我望着它,而它温和地俯视我,并总是带我
离开:从大地上,从生活的孤独、贫乏、黯淡

不带来食粮,但让我仰视,眺望
并不喂养我,但指向世界、纯粹、宽广
它接纳,安慰,引领,庇护:对于我

我仍会睡眠,劳作,走动,然后望向树丛
我承认:一年一年,我认出了神的面容
在树丛之上,我认出了宇宙那深邃之处的光

             2013.5.16



春之轻


春天,一个孩子在学校的操场边睡着了
医院的病人在草坪上散着细步
护士们在楼窗处朝他们望着
而纺织厂的女工在抬头时望见了天边的云彩
远处的城河边,柳树又一年绿了
一株挨着一株,柳枝高挑,在风中轻摇

春天,一位老人坐在马路边歇息
她脚边放着青葱的芹菜、蒜苗、鲫鱼
一位中年人在人行道上走着时绊了一下
他扶扶眼镜,继续走向远处的人流
那里的十字路口处,正车水马龙,市声嘈杂
路口旁的紫叶李在浮尘和喧声中向地面飘落了粉红

城外,田野边的沟坎上
一行白杨树笔直地翠绿了
伸向远处的薄雾里,也伸向未知和无名
妇女们坐在油菜地里,交流起春菜和丝巾

而此时,风正吹过城市的上空
一条条的街道上,法桐树簇拥闪亮
轻喧着、婆娑着新绿的叶丛
此时邮电局的职工清点着邮件
此时,一个人正孤独地在城中走着
他身边漂过了救护车、建筑队、弦子、碧桃花

               2014.4.3



雨中树林


细雨中,我窗前的树林垂落着静默,
一条林中小路现出了天空的一线亮光。

我犹豫地望着树林:以前,我也曾多次在
林边徘徊,被它的幽暗和神秘的温暖诱惑。

我知道那条林中小路:它通向一个幽远无尽处;
此刻它闪现幽微的光亮,好像一个暗切的召唤:

“来,请随我一起走吧,
永远告别,永逝此在!”

我也想永别现在:我已失望。
它也始终不停下它的鞭子、追逐。

而常在此时,清晨的霞光忽然在我心中流淌,
还有纯粹的晨星:它就闪耀在东方的白微处。

就如同此刻:我窗外的树林静默得幽迷,我身后的
万家房舍上,升起了生活的广阔、春树、桐花雨……

我知道树林中有着长久的宁静,温暖也充满、弥漫,
但生活在我身后也同样严肃,它警告:转向我的宽广。

于是,我望向树林和小路:我会随你永别。   
但此时,我将面向晨星、霞光、生活的银河系……

                 2014.4.15



落日


西沉的落日里有永在的方向
它引导群树、晚霞、飞鸟的翅膀
清辉向暮垂落,山河也趋向壮丽
滚滚的星宿,它总是年年出现在岚霭里
在旷野上,在一条路的尽头,在远处的树林上
所有的事物都朝向了温暖,温暖而又惆怅

在许多的年月里,我总是想:
一年一年,落日是无法治愈的乡愁
它保存我的思念、流年,延伸我的眺望
那壮阔,那迢迢的远路,无法企及的故乡
当它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沉沉远去,我总是想:
这西沉的忧愁,旷世的无法治愈的永伤

但现在我愿意相信:落日是上帝的完美
是星系心中的爱、善、博大、光明
时间不老,星空永恒转动的见证
人世长河流泻、苦乐往复的恒常
当它在年年月月的深邃处光耀并圆满
它是完整,关于黎明,自然的光华、绽放、回返

我见过长江和运河上的落日
在过往里我见过秦岭上的落日
在五月我听到过落日里白杨林的轰响
也见到过向晚里秋天旷野的辽远、肃穆
我曾望着城外的落日而怆然泪下:
这落日下的山川、万事令人眷恋、悲怆

而人们依旧在日月里劳作、生活
沉默,和平,忍耐,世代生息
落日曾照耀他们的先人,照耀于城河和城墙
曾照耀柏拉图的古希腊和老子的春秋:而今一切何在?
远去了,那在漂泊中吟叹“黍离”的忧心诗人
远去了,那曾与日光争辉的哲人、圣者、思维

在落日里我想起过芳华过往
我想起世代的流转、更迭、云烟
凋败、黑暗、虚空,以及挣扎、希望、光芒
我想起时间的无情,人世的无常、空旷
我曾在落日的辉光中驻望,驻望又彷徨:
是继续流连、忧怅,还是就此离开?

一切都不会改变:落日里有白杨
有河流蜿蜒在大地、城镇、村落
河流两岸花开花谢,朝霞升起,陈旧而新鲜
有我年年于晚光中对落日的迢遥注目:
那是我永世的热爱,千年的浩叹
那是我留给自然的一个圆圆的无声的泪滴

现在,落日依旧是忧悒的思想、方向
当它在西天辽阔处庄严远去
它指引了众峰、霞光、生命、归宿
当我在清光中驻留、漫游,然后西沉、飞翔
一切都在落日里永留
一切也都在落日里苍茫、凋谢、永恒、温良……

            2014.11.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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