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整晚的时间等老村悬起一枚夜色
月亮披戴星辉用铅笔尖写父亲
纸被写了扔，扔了写
卷烟味悄然从门缝闯入
闯进我逼仄的纸上
抽烟逗乐的男人们中
也有我的父亲

卷烟味是日暮时分父亲的味道
我总不愿闻它
因为有太多粗糙，粗糙得像父亲的沉默
沉默成屋前矮而绿的稗子草
我不愿走进那草中
无视坚韧的存在。甚至因为隔膜长出青苔

父亲是硬邦邦的农鞋，沉甸又破旧
滞缓沉重地将寒风料峭踏成田垄
将单调日头从田埂顶到麦地
他卷起的裤腿
扛着锄头举着镰刀弯腰弓背的姿势
热汗浸透衣衫的粗重喘息
担着木桶长着厚茧的肩膀
在村口放牛打盹的面容
常年插秧下地扶过无数禾苗的手
封存在这沉甸甸的鞋具中
鞋上黑洞洞的敞口
我不敢正视。畏怯因沉重而掉进鞋里

农夫父亲，深红发黑的皮肤
是毒辣日头下草帽擅自离职的证据
是迈入地里和稻草人一起站岗的印记
是午时田埂边吐烟圈的叹息
呆滞的眼，似大河深流
发黄却不敢浑浊，倦怠却不忍阖拢
映着村里常年未变的单调
大山，田地，老屋
父亲把一切看成馈赠
看成大地最开敞的胸怀、最永恒地注视。

而我不敢想父亲年轻时的相貌
滚烫的泪滋润过几株禾苗
高高的草垛后畅想过辉煌
无尽的麦田里
父亲凝望过辽远星子
而我的父亲，我的农夫父亲
为扛起母亲和我，
只能回应大地无声的召唤，
成为农鞋，成为田埂上永远单调滞缓的步履。

漫溢的烟味裹着父亲的步履声
将我的心覆拢
猛地，终于！
我听到这步履中的坚韧和无声喜悦
沉闷在这六月的父亲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