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要走了，再见了，我将是:
一条无处安放的河流
从林涛簌簌的群山深处
找寻那条通向山外的路
啊，阿达，我知道
你又要独自站在山头祈祷
“祖先啊，保佑这个孩子……”
是的，阿达，你要祈祷
那重重夜色中猛烈的风
那苍茫大地上银色的河流
都牵动我行走的情怀
阿达的爱没有尽头
一向是这样深沉宽广
阿达的背影瘦小而坚硬
噢，我已经长大了
我也要成为像阿达一样的男人
——在炽烈的生命之路上，敢于
无畏地
举起生命和死亡的宣言

久居大山的彝人
是这样古朴，这样豁达
低矮的木门，古老的家谱，野性的高腔
我们也像群山一样深情
沉默的土地，寂静的黄昏，金色的河流
还有那高高扬起的黑色的英雄结
那向着祖先魂灵跳荡的经文
仿佛一种无声的迷惘
早已在紫色的微风中迷失了踪影
不知是庄严，还是荒凉？
遗忘是必然的宿命，我们仍在轮转……

阿达，别再挂念！
那神秘的境界
披着破旧的披毡去了
和现实与过去割裂在山岗
那错综起落的生命
在醉酒的祭司手中睡去。迷乱星空下的
空洞的眼睛，需要注入一股永久的虔诚
让我们的呼喊，穿透
沉重的迷雾
让这尘封已久的部族
听见雄性的鹰的嘶鸣
怎样破空而腾怎样击穿无边的苍茫……

二

噢，我要再一次攀登
我要去听听海浪的声音
别担心，阿达
我不会碰见狼群
黑夜把我们困在荒野
群山和我们一起落难
在群山的传说中
只有混沌和神秘
当群山退隐，一场狂风之后
我会向冰凌凝滞的天空
高举一支鬼魅通灵的火把
啊，就让我通过时间和空间的迷雾
让山外的人看到群山的神奇和旖旎
我会以山影的姿态出现
虽说渺无边际，虽说不可捉摸
那也是群山特有的风采
一片清幽，一片朦胧
岩石与巨木的幢幢黑影
也能在梦中一次又一次
看到那群山的瞩望

三

啊，阿达，我只知道
记忆里有许多青山
不知失落了什么，获得了什么
所以，我不得不带着千里奔波的饥渴
翻越滚滚而来的山峰
我会在汽笛声中虔诚祷告
也会在灯火碰撞的繁华中
去寻找一些希望的碎屑
我不会在夜睡下去的时候
因贪恋流浪而忘记回家
也许，那眼花缭乱的街区
会阻断我归返的路
那低矮的云朵
也许在城市的尽头风化
我会想念你，阿达
那是你头上高举的火把
在为我照亮漂泊的路
远方的美丽捉不住、捉不住
我的青春情怀一直寄放在那群山的高地
那始终包容我失败和痛楚的
我的故土，我的村庄
我不知道我还得在路上走多远
从一个故事到另一个故事
从一个驿站到另一个驿站
那些个曾经的向往，隐没在群山之间
用一种爱向我瞩望

四

噢，阿达，我要走了
我已经决定远走
茫茫前路实在是一种荒野！
我不指望路的那一头
也能在行走中听见潜鸟的鸣叫
我不祈求夜幕下的地平线
环拥着这片沉静广袤的土地
不，等待我的
可能是孤独的守望
和脆弱的泪水与坚忍的决绝
噢，那就让我跪倒吧
在我才情的火葬地上痛哭
故乡，家园，心灵的归所
古老的彝语，远古的呼唤
一旦在迷乱的星空中消失
我会留下一条隐秘的归途和群山
寂灭也不愿放下的坚执
啊，阿达
难得彝人的孩子眷恋群山
群山就应该展露他的缠绵和思恋
难得彝人的孩子敬畏群山
群山就该放任他的诗情他的怀乡
他沉睡了太久太久
他古朴，他苍老
但他终于从长长的轮回中重生
他坚贞，他执著
他终于敞开了胸怀
以固有的深沉久久注视
给我最狂的风，给我最大的雨
给我痛快淋漓的宣泄，给我激浊扬清的洗礼
再给我一条通灵的白色道路
让飘摇的灵魂回归

五

啊，阿达，让我走吧
我会是一条奔腾的河流！
这看惯了苦难和死亡的眼睛
将洞悉群山空蒙的天空
这曾经搏杀恶狼的勇气与才情
将再一次渲染大地
我将举着放荡的火把
高昂起永不落下的英雄结
面对世界，自豪地回答——
飞翔吧，我的民族
飞向属于你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