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张楚、王威廉、林培源与清华学子谈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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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晚,清华大学建筑馆王泽生厅,三位青年作家,几百位清华学子,一场关于文学的对话……他们为什么需要文学?选择文学?无关学业,无关职业,只因为这是一个人源自心灵、源自生命的需要。
组织讲座的学子以“真人秀”吸引同学参加对话
讲座现场
王威廉给清华同学签名留念
为什么选择写作——
王威廉:如果不能表达自己,生命就没着没落
王威廉
我曾经是一个理科生,为什么走上文学的道路,我觉得还是有些故事的。
因为我曾经在上中学的时候,作文写的都很好,我张楚兄跟培源肯定也是,就是这种最基本的语言才华,很早就会显现出来。然后我就觉得写作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因为当时我也知道像很多大科学家都写作,像爱因斯坦的文章写的非常好,还有像物理学家狄拉克还是诗人,诗也写的非常好,所以我觉得我可能成为一个物理学家,写诗是业余的事情,但是理想在现实当中遇到了很大的挫折,我们知道其实到了今天,我们的这种知识、学科的分工其实越来越细,我们一个人实际上在某一个学科的某一个专业的某一个方向,都极有可能去耗尽你一生,即便如此也许你也很难取得什么样的成就。
所以,我就坚定我文学的理想,我觉得如果不能去表达自己,去探讨外太空,去探索天庭物理,好像我的生命失去了联系,我觉得我活着没有着落,我不知道在座的建筑学院的同学们是不是这样子,当然,建筑是理科中的文科,是具有艺术性的科学。建筑对我的写作也是影响蛮大的,因为曾经我的父亲,他是学过建筑,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建筑师,他为此奋斗了很多年,结果毫无成效,但他后来又考经济师,结果他考上了,这样他在银行领域奋斗多年,后来他又考上了律师,然后他又在律师界又混迹多年,也就是说他一生的轨迹,好像是有点随着时代的波涛汹涌起伏的样子,所以我在我父亲的眼里是一个不太成气的孩子,我放弃了有大好前程的物理学或者是别的学科,然后选择了文学作为自己的职业,当然现在看也理解了我,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我在大学的时候那会还不能转系,转系是很困难的,所以当时我已经做好了很坏的准备,我觉得假如自己不能转系退学算了,或者是肄业,因为韩寒他们已经出名了,韩寒跟我是同龄人,我们都是1982年出生的人,我们写的文字是完全两码事,他还有郭敬明他们现在的文学事业,也许已经我觉得已经到强弩之末了,他们已经转向了别的。
我们现在为什么需要文学?好像有点悲壮。好像人都转向影视了我们还在坚守,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的坚守好像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坚守,其实清华也是这样,清华是有着非常悠久人文传统的学校,朱自清包括曹禺的《雷雨》都是在你们的图书馆写的,所以来到清华是很亲切的,由于各种原因,清华的文科传统一度中断,但现在恢复了之后,其实我感觉它发展的速度非常快,有一批非常著名的人文学者还有作家在这里,所以确实在这里有了一种非常新的感触。
张楚:一边擦灯管一边想笔名
张楚
我记得小时候比较喜欢写作文那个时候,其实一开始还是怕的,我印象特别深,小时候我们家在山里住,我爸是一个通讯兵,我们在山沟里住,然后老师让写作文,我们那时候学了一篇作文叫《鲁迅的故事》,老师就说写一篇破除封建迷信的文章,我也不知道怎么写,回去我跟我妈你帮我写吧,我妈说写作文就写你经历的事就行了,你不是跟你弟弟去看电影嘛,因为在山沟里面有村庄,我跟我弟弟走很多的山路去看电影,回来就发现山沟里面有黑糊糊的东西在动,我俩特别害怕以为是鬼,不敢从那走,后来有个解放军叔叔从那走一看,原来是部队里养的猪跑出来了,在那哼唧,我妈说你就把这个写了,我交给老师老师说写的好,后来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还是挺有意思的写这个东西,我印象最深的,我们五年级那时候小时候都要写我的理想作文,我的同桌是一只眼睛单眼皮,一只眼睛双眼皮的小女孩,她写的很认真,我一看她说张大了要当一个解放军女战士,在南海巡逻什么的,我写的是当一个作家,描绘祖国的大好河山,从小时候有朦胧的隐约的一个理想。
我记得到初中的时候,可能这种理想就更加坚定了,那时候打扫卫生,我是卫生委员,我的工作是擦灯管,长的灯管,桌子上面放个凳子才能够得着,一边擦一边给自己想笔名,起的特别幼稚的笔名,雁南飞,类似于小说里三流侠客的名字。
到高中的时候上文科,上大学的时候是,他学的物理,我学的财务会计,因为是税收学校,要学税收制度还有会计金融管理之类的,但是那个时候还觉得好像我兴趣不在这儿,就还是喜欢读书,自己偷着在日记本上写小说,写了之后就抄在稿纸上邮出去,就记得有个杂志叫《收获》,小说写完了就给邮出去,过了一个月我就想,为什么还不给发表啊,过了两个月收到一封退稿信,那个时候我的笔名叫萧三郎,我写了一封很诚挚的信,每天看到鲁迅图像的时候我就想,我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一个作家,后来他就说萧三郎同学,如果你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作家,你要多读多写,这是唯一的途径,他说你的语感挺好,但是你对小说的理解有偏差,他说我对小说的理解有偏差,我第一个小说其实模仿孙甘露写的先锋小说,他觉得结构都有问题,那时候语言也是汁水四溅的感觉,大学就是还考税收考了59分,印象特别深,后来补考了一次。
后来毕业到税务局工作,其实就是自己没有把写作碴儿给忘掉,我那时候单身又没有女朋友,在单位替人家值班,替老头值班的时候没什么事,大夏天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开着空调就写,写就被退稿,再投再被退,我是从1995年开始写,然后到2001年才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我就觉得特别漫长,但是我是一个耐性特别好的人,好像有打不死的精神,我觉得我感觉我还是有点天赋的,他们没发是他们没眼力见,我接着写,就这样一直写,就一直写到现在。我在税务局是工作了19年,我去年换了一份工作,其实想想在税务局的工作,我觉着它还是挺让我留恋的,虽然很痛苦,我在税务局原来是在税收征管科,管县城里所有的加油机的前锋工作,控制他不让他偷税,后来到办公室写材料负责接待。
后来我又到党委办公室工作,当党办主任,我的工作就是收党费,然后搞党的群众教育路线,督促党员们写各种心得这种工作。去年4月份离开的,到现在正好一年多,然后我感觉自己也过了不惑之年,对这个世界以前有迷茫看不清方向的时候,现在我已经能看清自己的方向,我想做什么,我要为之努力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其实心里都有一个隐约的图景。我现在是专业作家了,我的工作从收党费变成了写字,这个跨度还是比较大的,我就想怎么克服这种专业性的,因为时间写长了会有疲惫感,怎么克服写作的疲惫感,把对这个世界甚至是这个星球这个银河系,这个宇宙的认识,把它以我自己的认识缓慢地进入到小说里面,然后散发出属于它们自己的光泽,谢谢大家。
林培源:如果不能写作也能不阅读,我会疯了
林培源
我的生活经历特别简单,好几年前别人问起我,有的时候别人听说你是写小说,会把你定位为一个作家,但我都一直不敢承认自己是一个作家,我跟别人讲我只是一个学生,虽然我已经出版了自己的作品,但我觉得它们太稚嫩了,对于二十几岁写的东西,在我看来还是一个练笔的作品。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很多痛苦的挣扎,特别现在到了这个年龄,我是1987年的,明年就30周岁了,虽然我看起来像90后。
我一直跟同龄人之间有一个很大的落差,这个落差不是你在文学写作成就上的落差,我很多同学现在已经结婚,有老婆有小孩有家庭,而且我老家是在潮汕地区,比较传统保守的地方,我在我的家族里面是个异类,我们家族里,我老爸三兄弟,我还有一个姑姑,等于说小孩子里就我一个男丁,在我们那个潮汕的这么一个地方里面,很注重这种传统的家族伦理,宗亲关系,我家就一个小孩,虽然说读书一直读到博士,但是乡里乡亲对你的期待,是希望你去考公务员,希望你能够去做进公司里面赚很多钱,或者走上仕途去当官,普通家庭对孩子的期待是这样子,但我可能走了另外一条路,跟这个没有关系。我非常感激我的父母,他们没有强迫我去考公务员或者当官之类的。
我2013年的时候写过一篇短篇小说,那个时候我在广州读研,写过一个小说叫《一个青年小说家的肖像》,这个题目套用了爱尔兰伟大的小说家乔伊斯,他有个小说叫《青年艺术家的肖像》,当时我写这个小说的时候,并没有看过乔伊斯的作品,它相当于我的精神自传,这个小说收录在我2013年出版的短篇集。我把这个作品集寄给了高中的语文老师,我高中的时候,是我们文学社的社长,我写小说也受他很多的鼓励,比如我写我们潮汕地区的风土人情,写我们那个地方小镇发生的故事,都是受到这个老师的启发和鼓励,后来他看我写的这篇作品之后,我记得晚上大概十一二点的时候,他半夜读完特别激动,给我打电话,说我高中的时候——大家都从高考走过来的,都知道高中的时候课业压力特别大——老师当时看我那么沉迷写作,周末回到家里面写作,他怕我被写作影响了学业,他当时还想劝我把写作放一放,劝我不要太沉浸在小说里,可是他看了我写了这篇类似自传的小说之后,他说幸好当时没有拦住我,他有这种想法但是没有阻止我去走这条路。2007年我参加新作文大赛拿了一等奖,2008年又得了一等奖,当时挺天真的,觉得拿了两届冠军,对自己出书有一定帮助。我第一次参加新概念还有加分的制度。2007年高考改革,我刚好差一分上一本线,如果我上了一本线就能加二十分,我会成为王威廉的师弟,就在中山大学。我本科是在深圳大学读的,我在哪里也过得挺好的,写作得到了很多老师同学的鼓励,我在那边学习成绩还不错,后来才能保送到暨南大学去读研。这样一步步走过来,这个过程当中你可能一开始是很模糊的状态,不明确自己要不要走写作的这条路,但是慢慢的写作这个东西,它跟你的生命融合在一起了。你发现你的生活没法缺了它,我有时候跟别人开玩笑说,如果把我关在一个屋子里,不让我写作可以,但是不让我阅读我可能会发疯。每个人阅读的历史都要比写作的历史更长一些。我不写作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是在阅读,包括现在读学术类的书也好,小说类的书也好,我觉得真正能够让我沉浸下来的就剩下文字了。
故乡——文学的复杂背景
张楚:挣扎在小县城里,既绝望又幸福
一个写作者肯定跟他的故乡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是那种血肉的关系,因为写作是一个虚构的幻想的事情,但是它毕竟还有基于现实的一部分,那么这个现实的一部分,应该就是你生活的这块土地,给予你的各种灵感。那么我的小说其实就是以乡镇题材的比较多,县城题材的比较多,其实很多都是县城里,因为中国的县城基本上都是一个面孔的高楼大厦,然后路很宽,人们开着好车跑来跑去,好像都是一个翻版,都是一个高速发展的,逐渐被工业文明给替代的这种,甚至是消灭掉的现状,我觉得中国所有的县城都差不多,它的面孔都是那种看起来很鲜亮,但是它的内里会怎么样。
我在小学四年级一直都生活在县城里面,直到现在,我儿子都上初二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我对这个县城非常的了解,我觉得县城就像一个网一样,特别小的网,密密麻麻的,然后上面有各种的昆虫粘在上面挣扎,为了女人也好,为了权利也好,他们都在挣扎,谁也挣不破,我就觉得自己可能也是网里面的小昆虫,在里面想象着自己的所谓的理想和生活,但是有时候你在网里面待的时间长了,就会有一种惯性的幸福感,这个也是很奇怪的。
所以我有时候也会反思一下,我是不是应该到大一点的地方去待一段时间,因为现在虽然有网络,一打开什么都知道,但是我觉得那种内心的体验,就是真实的现场感体验还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后来想了想,这把年岁了还跑到哪去,还是在网里面老老实实待着吧,反正就这样,人生这么短暂,好的坏的已经过去一半了,还是珍惜自己在网里的幸福感吧,这是我现在的对生存状态,也是我对故乡跟写作关系的理解。
王威廉: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这让我想到法国有一个作家,叫加缪他说过一句话非常好,人活着最重要的不是活得好,而是活得多,多比好更充实更丰富,文学是让我们活得多的事业。
我自己的生命历程,其实就是说要从祖父想起了,祖父是国民党拉的壮丁,被拉去抗日,打了日本鬼子后来又参加了革命,后来被分配到青海省,他是青海省解放的前驱者之一,1957年的时候,反右运动开始了,他的历史问题重新被提了出来,整个家庭被迫迁徙到青海省。我出生在青海省海晏县,什么地方呢,就是大家肯定知道一首很有名的歌,《在那遥远的地方》,就是海晏县的草原上写的。到初中的时候,然后因为父母工作调度,去了一个更加西部的地方,德令哈市,海子在那个地方写过一首诗叫《姐姐》,他今夜只想关心姐姐,不想关心人类。然后从格林哈后来我回到了陕西读了半年书,从陕西考上中山大学,然后就兴高采烈的去了广州。广州可能是中国当代以来移民最多的地方,在这里,我才真正的开始了自己的文学写作。
让我最痛苦的是,当时坐火车这件事情,从青海当时坐火车,当时还没有高铁,要坐将近50个小时的火车,快坐疯了,我每次觉得坐火车数,绕着地球可以绕几圈的路程。
在本科的阶段开始写作,这时候就是涉及到故乡的问题了,刚才楚兄说了,他一直是待在同一个县城,他对这个县城太了解了,而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哪里都是我的故乡,哪里都不是我的故乡。我在广州待了16年,可算是我生命的一半了,但是虽然我很热爱这个城市,我也非常融入这个城市,但是从文化这个方面,还是很难融入这个城市。我们知道广州有一个最厉害的屏障就是它的语言,叫粤语,我现在会听但是我不会说。那个地方是粤语文化非常发达的地方,作为一个北方人在那个地方,还总是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我写了一个小说叫《父亲的报复》,这里面虚构了一个父亲的形象,父亲很早很早就来到广州发展,他一直想融入广州,把自己变成地地道道的广州人,他最后失败了,他以自己精神抗争的方式。
比方说现在广州跟北京一样,遭遇到了历史有史以来最大的拆迁运动,广州的小巷子都没有了,父亲突然成为了广州老建筑的保护人这样的角色,他觉得自己比所有的广州人都更爱广州,他用这点来证明自己的广州身份,有自己很多的情感成分融入进去。
有一次去西藏的时候,路过青海的一个盐湖,叫察尔汗盐湖,那个是中国最大的盐湖,所谓的盐湖就是古代的海水在高原隆起之后形成的湖泊,其实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它的盐分非常高,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非常的兴奋,那个水是绿色的,在水的周围有一圈白色的像大雪的东西,那是盐,你踩在上面像踩在雪地上,但是那是盐,那是非常美丽的地方,那种荒凉让你觉得你的存在是特别渺小,因为它是寸草不生的,没有一点绿色,所以在那个地方特别想写一篇文章来表达你对生命的认识,然后我就想写《听盐生长的声音》这个小说,我用第一人称来写,我去到了盐湖看到了什么来写,写到一半我写不下去了,我作为游客的身份融入不了。
我这个小说放了半年,半年以后我突然有了灵感,我不再是外在观光者的身份,而我就是在当地生活工作的一个人,因为在当地有钾肥厂,那个盐是非常珍贵的原料,我是钾肥厂的一个工人,我再重新审视我的生活,这样整个小说空间就打开了,我就在想文学为什么这么必要,就是让我们可以去理解,你不熟悉的,或者说外在于你的另外一种生活,文学就是在我和你或者是说你和他之间搭建了一道想象力的桥梁,让我们去理解他,我觉得这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这个时代我们知道,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外力,然后就是说试图碾碎我们的外力,如果这个人的心灵不够强大的话,他早就失去了自己各种的信念和信仰。
中国有一个非常漫长的、悠久的文学传统。自古以来,可以说某种程度上,写作就是我们的信仰,它是一种对人、对活着、对存在本身的信念,我想这个东西真的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我们今天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网络时代,其实是让我们更加远离了彼此,而不是接近了彼此。因为网络它是一个非常平面化的,但是呢,它没有让我们达到平等,我们知道为什么大V说话有人听,我们说话没人听,这就是关注力的经济问题,我觉得这点非常重要,所以文学就是给我们这种弱小的个体以强大的精神力量,让我们能保持一个完整的自我,来对抗这个时代对我们的挤压,我觉得这点非常重要。
所以我最终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就在这本书的后记里面我写,我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没有故事,因为我觉得这个时代没有故事,这个时代生产传奇,我们每天打开微信,打开新闻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但真的不是文学,而是我们作家用自己精神的力量,用生活给的和解和阐述,我觉得这点是最重要的,谢谢大家。
谈网络与文学——
林培源:文学培养我们与自己独处的能力
刚刚威廉兄说到的《听盐生长的声音》是一个非常棒的小说,我想起法兰克福学派瓦尔特·本雅明一篇重要的文章《讲故事的人》,以及希利斯·弥勒广为人知的小册子《文学死了吗?》,他谈的也是文学的消失的危机感,他认为新闻媒体的传播慢慢挤占了原本文学所能承担的功能。在快餐文化的时代,我们看到文学被边缘化被挤压的状态。
现在我们很多人,对一些文学信息的获得,其实都是通过微信,就是非常碎片化的阅读的状态,很多人会说,我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静静的坐下来读一本书。这个碎片化的同时也是一种同质化的倾向,它会把我们每个人的生活经验,每个人生命的体验,都同化掉了。我们每天接收的信息都差不多,我们三个是同行,都是作家,我们写作,但是很有可能我们在某个阶段都在读同一本书。很可能过几天楚哥还有威廉兄,也会读我在读读书。我们接受的文学的概念和营养,也在同质化,这个东西特别可怕。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写作也好,阅读也好,其实是在培养一个人跟自己独处的能力。我们很多人怕孤独,怕没有深陪伴,其实是因为我们缺乏强大的精神支撑,我们不懂得和自己独处。一个写作的人这方面的能力是很强大的,因为在写作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帮助你,没有人可以指导你,告诉你这个句子要怎么写,这个词要怎么用,完全是孤军奋战的过程。当然写作也有很兴奋的一面,你会发现你背后站着很深厚的文学传统,文学大师和你同时期一起写作的人,他们形成一个共同体,你会觉得我在这么一个环境里面,是有一种安全感的,同时也是跟你自己相处,跟自己较劲,是比较痛苦的过程。
说到这个我想再引入下一个话题,现在很多作家出道的方式并不是像我们一样去进行纯文学的写作,他们可能开始就在网络上很火的,比如很多的心灵鸡汤和励志故事,他们成名的方式对文字的利用方式跟我们很不一样。接下来这个问题我们谈一下当下阅读环境,我们的写作应该怎么坚守,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自己跟时代的关系?这个问题我们请威廉兄来谈一下,我看他一副思想者的姿势。
王威廉: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写什么,以及怎么写出来的,但网络文学不可或缺
其实我对网络文学不太熟悉。因为我自己真的没有写过网络文学。就我自己来说的话,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在坚守什么,因为说真的我看到网络作家一年又一千多万的收入,我没有眼红,我没有嫉妒,如果有的话也许会有问题。因为我觉得他们的付出也是蛮大的,他们一天有的人要写一万多字,我不知道怎么写出来的,如果我们写的最快的人,写一万字的短篇小说也要一个礼拜的时间,他们一天就要写一万多字,长篇小说可以写到几千万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在看,但是有那么多人在看,也许我问过一些朋友,他们会喜欢网络小说,我说你真的全部看了吗,他说当然不可能,他们就是说用网络刷一刷,就是手机等车的时候刷一刷,我买菜的时候进系统刷一下,他并不在意他写了什么实际上。有的时候他们对网络作家的要求是,你必须每天都写,我不管你写了什么,这个网络作家就很郁闷,所以他必须每天都要更新,甚至日更万字。
但是我很奇怪,其实我不太理解,其实你说一本书里写出来放在那儿,你什么时候想看不都挺好的吗,为什么就要每天等米下锅一样,等他吐出来一点东西看一看,其实也没多大的意思,他们就想保持一种跟作者同步的状态,我想这是不是也是让他们显得不那么孤独的一个原因吧。就觉得我们在等连续剧一样,我们有时候在追连续剧,觉得有个事可以做,有个牵挂。但是如果没有一个电视剧让我们牵挂,我们会觉得非常无聊,我觉得可能是这样子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网络文学跟我们所写的文学是两码事是两种传统,这个在世界文学史上都有这样的传统,一个是通俗文学的传统,像西方有很多的作家,像恐怖小说、侦探小说,那种东西非常好看;但是有另外一个传统,就是所谓的纯文学传统,像托尔斯泰,我觉得是两码事,可能我们的写作更像是电影艺术那种,他们的写作非常电视剧,我觉得都不可或缺。
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说,可能这是一个文学非常繁荣和发达的时代,我们真的在历史上是没有这么众多阅读的量的,你不管阅读的是什么,首先我们阅读的量真的是极大的,这首先真的是一个好事情,我觉得你阅读总比你不阅读强。虽然我自己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写什么,所以我说了半天也等于白说,我还是想张楚兄说说,不知道你对这块有没有了解。
张楚:我们对纯文学的抛弃太快太彻底
大概是三个礼拜以前,有个法国出版商叫飞利浦先生,来北京的时候,我问他,你们法国有网络文学吗?他就问什么是网络文学,翻译费了好大的劲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他。他说没有,没有像咱们国内庞大的网络写手和庞大的网络文学的读者。还有去年跟匈牙利的作家一起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中国的网络文学这么发达,谁在看,他们看的时候获得什么样的愉悦感,匈牙利作家也说没有这种,他们没有分得这么细,也没有像中国以这么快的速度,好像把纯文学靠边一样。
其实我就想人们为什么喜欢浅阅读、不太喜欢深阅读呢?其实好像这个很有意思,你就看电视剧的时候,你会发现一些很奇妙的对比,比如我是一个美剧迷,我特别喜欢看美剧,我会发现一个现象,特别火的剧里面都会出现读书的生活场景,有一个美剧叫《末日孤舰》,现在到第二季了,要灭亡了拯救国家,他们在吃早餐的时候读的是一个很好的作品。就《绝命毒师》里面,其中有一集里面他谈到跟他合伙的博士,给他推荐了一本诗集,推荐的是惠特曼的《草叶集》,这个制毒品的人不上班的时候,就在阳台上就读惠特曼的《草叶集》,你能想象到这么一个剧里面会出现这么一个细节。有一个特别火的美剧叫《犯罪心理》每一季每一集的开头,都会引用作家、哲学家的话,连莎士比亚的、福克纳的都有,虽然都是很流行的剧,类似于中国的这种特别火的剧,但是他编剧会在有意识没意识在里面放一些关于读书的生活场景。你看中国电视剧,你就会发现里面全是热气腾腾拜金主义的生活细节,买什么包买什么表,一个男人怎么搞女人,搞了几个女人,没有关于正儿八经的读书的场景,特别奇怪。
后来我就想,在这些西方的国家,它可能之所以跟我们就是编剧跟编剧差距都那么大,可能一般的公民区别也是相似的区别,后来我就想,可能就是我个人认为,我没有像威廉这样研究过人类学,凭自己的感觉说一下,我感觉是不是“文革”之后,关于这种经典阅读的传统它就断根了,“文革”那时候把所有一切打翻了,关于对美的经典文学的传承、阅读和培养,就失去了,就没有了。但是美国人从小就读圣经,欧洲人读圣经,英国的小孩初中、小学就会阅读莎士比亚,他必须得读,考试也会考,我们也会考,我们都是几千年写的诗,很少有关于近代作家的阅读他们的,指导大家去读大家的作品,所以后来我就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好像就不自觉的就变成了一个功利主义者,读书对你多拿工资,老板知道你读书一个月给你涨钱不会,会帮你提高学历,好像也许多特别明显的效果,文学的影响是浅意识的,就像威廉所说的,读书会让你多过几个人生,因为你读的过程当中,你在过别人的人生,在体验别人的心理,在两只眼睛之外的第三只眼睛来审视这个世界,审视别人内心的秘密也好,温润也好,对良善的体现也好,体察也好,所以纯文学现在好像感觉有一点消失,但是可能因为人都会有这个时刻,喜欢娱乐休闲的时刻,过了这个时刻,当他需要真正内心的需求的时候,还是那些经典作品,那些经典作品可能会为我们提供这些,就是说快餐的感觉不太一样的大餐的感觉。
谈写作习惯——
林培源:写得慢,有文字洁癖
刚才在谈网络作家一日一万字,他每天都有量的要求在那里。需求不同,我一天对着电脑两三个钟头,最多写个六七百字,或者一千字,再多就写不下去了,再写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去年4月份考完博士之后,我开始写一个长篇小说,写到今年4月份才写完,13万字。每个月写的量特别少,但是一定要保持惯性,就是每次去写我都会把前面写过的文字去重新读一遍,因为我有文字洁癖,我觉得里面哪个字或者词别扭,我一定要把它梳理到看着很顺眼再写下去。海明威对写作有一个他自己所谓的诀窍,他说他一定要今天写到知道自己明天要写什么的时候,他就停在那里,明天接着昨天要写的地方开始写。他有这样一个习惯。
刚刚威廉兄也讲到,我们写一个短篇小说,可能八千多字或者将近一万字的篇幅,快的话一个星期写完,有时候慢的话一个月半个月才写完,这个也是纯文学创作跟网络写作或者那种短平快的创作之间的区别,可能更看重质感的东西,这个东西反馈到读者的时候,会起到相同效果的,你写的慢,在这个过程当中,你的读者去读的时候,可能会发现你的文字很耐读,他会咀嚼很多遍,才慢慢的把你的作品读完。我写作的时候不抽烟,也没有其他什么很奇怪的习惯,我就保持这种比较规律的生活状态,就像村上春树一样,他喜欢跑马拉松,什么时间写作都有自己的规定。所以我觉得有时候要保持健康的写作方式,能让你的写作更健康。
张楚:拉好窗帘,关上门,再来支好烟
我以前当公务员当那么多年,在单位里不可能写小说,都是回家之后写,基本上都是晚上。现在不用坐班了,发现我白天还是不行,白天往那一坐,阳光太耀眼我就写不下来,把窗帘拉上写,把门关紧,噪音倒没有什么,就绝对需要一包香烟,现在烟瘾特别厉害,但在自己的书房里可以肆无忌惮的抽,买好一点的烟,因为感觉好像好一点的烟跟好一点的文字更匹配一点。其实这个作家介入文字的方式,都需要有一种仪式感。
我忘了是哪位作家,特别喜欢烂苹果的味道,所以他写作的时候身边要放很多烂苹果,类似于烂苹果有一种酒的发酵的味道,他可能会喜欢那种味道,但是不喜欢喝酒,所以他会用很多的烂苹果在身边,闻着很陶醉在身边写。
还有的作家有的喜欢在酒吧里写,我在酒吧里是一个字也下不下去。美国作家卡佛,经典的短篇小说作家。因为他19岁当父亲了,是个蓝领工人,家里很穷,没有桌子专门写作,他就站着,腿上还抱着儿子荡秋千,所以他为什么写那么短,因为他没法写得更长,站时间太长了会很累。就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威廉你有什么写作习惯,你谈一谈吧。
王威廉:上班时间偷偷写
我所知道的最奇怪的写作方式,应该是塞林格的写作方式,就是《麦田的守望者》的作者。他喜欢光着屁股写作。
我自己的写作其实就是随时可以进入状态。这跟我自己的生活方式有关,我跟楚兄我们都是很早出来工作的人,我本科毕业就属于失业状态了,我的同学都考了公务员,都有了很好的工作,我不想去政府部门当公务员,然后就漂着,先是在一个学术刊物工作,这是一个双月刊,就会有很多的时间来写作,但是当时就是因为染上了爱看电影的这种恶习,看到很晚,白天上班的时候有人监督不能看电影所以才写作。后来又转型去了出版社,当时去了一家美术出版社,老的出版社,它的盈利模式就是靠教材,我做的书都是自费书,别人拿几万块钱拿个破书稿给你,那种书完全就是,你要看过那种书,你会对人类文明产生绝望的东西,天天跟这些书打交道,我就学精了,我从来不看它一眼,我就写我的东西,等到发稿的时候随便在上面画两个奇奇怪怪的符号,我们知道自费书不会在市面上流通的,会邮到作者的家里,所以我放心大胆不去看这些书,所以就养成了在工作时候写作的习惯。所以说我觉得在单位,尤其在领导的监视之下,然后努力的写小说是一个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领导会觉得你非常敬业,每天在电脑前忙碌,实际上你在为自己创作。还有一个非常额外的好处,经常会得到非常好的灵感,假如你晚上在家里写作太安静了,你的思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你在开放性的环境下写作,你正要写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样子,正好出现了一个人你就写进去了,当时单位要打卡,有些人指纹浅打不了卡,假如一个人没有指纹怎么办,《没有指纹的人》,实际上这个小说这么些下去,反而让我觉得是一个非常好的小说,它从日常生活中得到灵感,反而触摸到了很多真实的东西。
现在的生活对我们的控制是从科技开始的,是从清华大学的研发开始的,它控制我们一个人,比如总有一些例外的情况,你没有指纹你不能被同化就要被消灭,这是特别可悲的事情,我就把它写到小说里的,这就是我的写作经验,所以我回到家一般只看电影不写作,谢谢大家。
对话——
作家如何修炼语言?
如何在写作中处理与真实自我的关系?
如何面对误解与诱惑?
主持人(修新羽):现在听完了三位作家精彩的分享,现场的同学有没有什么特别想提问的?
问:其实我不太同意林培源师兄的观点,就是把网络文学从文学中分离出来,我们都开始利用网络来看书,为什么作家就不能利用网络来发表文章呢?我觉得网络文学哪怕他写的多,写的快,也不代表他不用心,看一个作品的好坏和读者如何去看待这部作品,要看这个作者在这部作品当中用了多少心思,想当年陆游现在留下来的诗作有九千三百多首,加上没有遗存的有一万多首,在30年的时间里,他每天必须有一首诗,大家还是很崇敬他,我自己蛮喜欢张嘉嘉的《从你的世界路过》,这个故事可能不真实,但是有些人跟我们一样活着。
林培源:你讲得特别好,我也没有绝对地说,把网络文学跟文学分离,其实我对网络文学或者说对那种跟浮躁的,不讲究文学性的文字,我可能会对它们有偏见,这是我自己的一些看法。现在有些人,其实我可能更批判的是一种,完全为了读者写作的文字,可能就是说为了一些噱头,为了吸引读者的关注,在里面写一些比较肤浅的,甚至说色情的,或者狗血的文字,用这些去吸引读者的眼球,我可能不赞同的这么一种态度,可能他很用心的去架构故事的情节,这种精心的背后为了讨好读者,或者把读者网罗到他名下的野心,我觉得真正为文字负责,应该在你写作品当中,你在作品当中注入比较纯净的东西,这个是我的一些偏见,请允许一个写作者有偏见,谢谢。
主持人:我觉得林师兄回答的非常好,我也想补充一两句,与其说网络文学与我们正统文学,以这种方式来分,那不如说通俗文学和跟纯文学的界定,我们认为通俗文学考虑到群体,考虑到销量,考虑到他的收入,然后点赞率,下载率,改编的可能性等等问题,然后我们会认为他是在迎合一些东西,可能更纯文学的对自己负责的作家,他可能会有一些对自我的坚守,不管他是在网络发表还是传统纸媒发表,只要这个作家内心有一些坚守的东西,他都是值得尊敬的,下面还有同学提问吗?
问:我想请问一下张楚先生,您是一直在公务员系统工作,我觉得有时候工作还有写作是不是有些联系?有的时候是一些促进作用,有的时候会有一些矛盾,您是如何解决的,最后您是怎么摆脱这个公务员的身份,全身心投入写作的?
张楚:其实挺痛苦的,因为我在当公务员的时候,在办公室当副主任的时候,给领导写材料,我们都知道那种完全格式化的语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浮夸式的那种歌功颂德的文字,但其实它跟文学的语言完全两套语言,在两套语言之间转换还是很痛苦的,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把公文写得很烂,让他们不再让我写为止。结果反正我就写公文的时候不太用心,但每次领导也都挺满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尽量把公文对我的影响减弱到最小,因为文学创作的语言是需要灵动的,有幻想,有想象力的,斑斓的语言,公文是相反的,它希望简约甚至是那种没有任何修饰的,不需要想象的。所以当时像你所说的,确实也挺难过的,我就觉着自己好像两个人一样,写公文的时候变成了官,写小说的时候变成了真正的写作者,就这样分类的生活十九年,去年有一个机会可以调到作家协会,公务员身份没有的,但是这个身份对我来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那种真正的不受拘束的自由的心灵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我也没有后悔,主要是我老婆还挺支持我的。谢谢。
主持人:刚刚我这还收到了现场观众的提问,正好张楚老师谈论到文字风格不同的问题,他们想问一下各位作家平时是如何锻炼自己的语言,会进行一些特别的训练吗?
王威廉:我的经验是读诗,我觉得诗歌对写作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现代诗的阅读非常重要。因为我们知道诗歌它是语言艺术最高的一种艺术形式,一种语言的张力,语言的诗音,语言的复杂,都是在诗歌当可以得到很好的呈现,我在写小说的时候,努力的像一个诗人去写句子,我觉得这样会更有诗意,我们知道我们现代汉语诞生的时间还很短,不到一百年,从新文化运动到现在,像鲁迅这些作家为什么伟大,就因为他们参与了我们现代汉语诞生过程,他们奠定了我们今天写作说话的基本范式,所以说我们当代的作家也应该承担起这样的历史使命,继续去拓展这种汉语的各种可能性,让我们的语言艺术,语言的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实际上也是在拓宽我们的生活世界本身。谢谢。
主持人:还有同学想提问吗?
问:因为我是一个学物理学的,是因为平常有时候会有一些对生活或者对他人的关怀,有时候会写一点东西,但是发现写出来的东西,其实别人并没有正确的理解或者说有曲解,会加强你所描述的更深层次的痛苦,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触动或者怎么排解这种情绪呢?
林培源:请坐,其实你讲到不被人理解,或者说被误解的痛苦怎么去排解,我先讲一下自己写作的过程,可能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是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就开始写作,大概2005年2006年的时候开始写作,那时候的写作跟现在写作的状态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处在青春期,感觉每天都有一箩筐的话要倾诉,所以为什么刚开始读青春文学有一点忧伤,其实就是因为我们处在阶段的时候,我们个人的情感,那种倾诉的愿望太强烈了,我们很容易把一些非常细微的情感放大,然后觉得说你写的这个东西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然后你就是很想要有你的方式把这个情感传达出来,但是往往这种个人私密情感的传达,其实在文学的写作里面,是比较弱势的东西。
我自己有个观点,我认为文学的观点和小说的写作,其实有的时候应该反抒情的,就是说不要过度的把自己表层的情感去把它倾斜出来,往往倾斜出来的情感,可能你当时处在一种非常悲痛的状态,然后用很浅的方式把这种悲痛的是传达出来,但是你传达出来之后,别人不一定能够在你传达的文字里面感受到你悲痛的心情,反而有时候我们要克制,就是在文学写作里面,有时候要用一种反抒情的态度去抒情,你用一种像一个糖衣,把一个文字的内壳包裹起来,但是这个包裹起来之后,别人慢慢的剥掉糖衣的过程当中,才能看到或者是尝到核心的东西,还是要在这方面做一些努力,在你的写作态度上有一些转变,讲的可能有点绕,不知道你满不满意,谢谢。
问:我想问在座的三位老师,你们肯定在写作的时候肯定会有心理的不平静,心理的两个自我在斗争,这充分证明了这个社会精神大于物质,而所有这一切的东西,满足不了你现在内心的诱惑力还有不断地去提炼想提炼自己,我想问在座的三位老师,当诱惑来临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去创作文学,怎么去创作自己的人生和方向的,谢谢三位老师。
张楚:我觉得人都会首先在写作的过程当中,也一个不满足感,因为你就会在写作的时候,就是如果你对自己是要求严格的话,你会不断地产生一种强大的沮丧感,你觉得你没有那么能力把你想表达的东西十分完美的表达出来,然后这个时候你就会有一种特别焦虑的,失望的那种心态,我问过同行们,特别自信的作家也有,但是极少,大多数都是在不断地怀疑自我和很矛盾的心理去创作,当然了我觉得小说里的作者跟作者本人还是有区别的,比如说我很多朋友,他首先读了我的小说之后,他见了我的人,他觉得你小说里的人很阴暗,生活中挺阳光的,这种文字里面的作者跟生活中的作者,我觉得还是两副面孔。
曾经我们那个局长,就说小张出了这么几本书也不送我一本,我说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工作能力挺强、热心肠的主任,等你看完小说之后可能就不想答理我了。直到他离开我们局的时候,我说局长送你一本书,你爱怎么看怎么看,反正你也不在这儿了。就是作者会有多面性,对于生活中的,对这个世界的那种姿态跟小说里面,你构建的那个城邦的世界的姿态是两回事情,作者可能会,一个写作者会有互相的转换,有的时候转换的不太好的时候,就会得抑郁症,我觉得。
林培源:那我谈一下,你说到一个面对诱惑的时候怎么去处理。我觉得过楚哥讲到他自己的一种状态,那我自己的话,其实我经常会接到很多读者在微博给我私信留言说,或者给我写邮件讲到,你为什么老是写潮汕小镇的故事,你为什么不写一写青春校园爱情的题材,有很多人有这种需求,可能你写这些作品能给你赢得更多的读者,给你带来更多的名声,或者给你更多物质上的收获。其实我在自己大概二十岁上下,刚踏上写作这条路的时候,也会面对很多的摇摆,美国的一个诗人说他面对两条路,他走了一条,然后另外一条他没有走,其实当时我也面临这样的一种选择,我也可以专门去写青春校园爱情题材,然后就说成为一个畅销书作者,我有另外一条路可以选,就是我继续去写我心目当中的纯文学,那它可能是要进入一个窄门,可能你要挤破头走那个窄门,但是在我看来你挤过了那道窄门之后,你所走的路就是比较宽的,可能另外一条路,写畅销文学的,可能那条路看着特别宽大,上面有很多马车在跑,有很多琳琅满门的东西在吸引你,但是你可能走着走着,你就进入到一个非常窄的路了,你就无路可走了,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我觉得写作就是在不断地确认自己是谁的这么一个过程,可能我慢慢会认为说,只有我有能力把,比如说把我们家乡或者说把我认为故乡的一些东西写出来,包括说我去年4月份到今年一年的时间写了一个长篇小说,其实也不断地在探讨一个人跟故乡的关系,其实写的是一个异乡人的主题,刚刚在谈到故乡的问题的时候,两位都谈到,威廉兄说自己是个没有故乡的人,楚哥讲到自己在县城的网里面有县城感,而我自己就是不断地逃离家乡的人,我考了两次第一次考广州的暨南大学没有考上,后来我下定决心不要再留光了,我必须换了一个环境,我第二年考上清华大学读博,这个过程其实不同的力量在纠缠着你,我觉得我是不断逃离家乡的人,但是我跟我的故乡这种关系没有办法切断的,就算我跟它离的很远,我还是用某一种方式回归我的故乡,在写我的故乡,这个是我的一个分享。谢谢。
问:写作和经验有什么关系,很多经验的趋同是因为网络发达信息来源趋同?
王威廉:我觉得一种好的写作,肯定不单单是利用你的经验写出一个文字,让别人看到你的经验,好的写作实际上在创造经验,它带给你写的经验,这是写作或者是创造非常高的一个理想。你刚才说到我们这个时代的经验趋同问题,就像我在这本书后记提到的,这是一个没有故事的时代,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所有的传奇都有一种趋同性,都有一种耸人听闻的架式,我们天天在新闻上看到的都是暴力的,我们老是看这种东西我们会变的麻木,其实会降低我们的同情心,也就是说见怪不怪了之后,当这种苦难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你才会知道这种东西跟你看到是完全不同的,再一个就是同情心肯定会下降。最近耒阳的事情,过段时间又会成为某种历史,关注度会被新的案件代替,这个时代的确存在这样的问题,今天对于一个好的作家和艺术家来说,难度是提高了,就是我们必须要反抗趋同的经验,今天可能一个艺术家在写作的时候,可能反抗是一个非常核心的一个词语,法国作家加缪有一本书叫反抗者,就是说不的人,首先我们写作就是对趋同的经验说不,我有能力去提供另外的经验,或者说我的趋同的经验,有我自己的思考,我们要越过这种趋同的经验本身,看到更加实质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们不单单是看到了耒阳案件本身,我们可能看到了更宽广的一种东西,从历史上或者从社会学上,看到的各种体系性的东西,我想这样的话才能让我们的写作去超越那种经验,可以创造出新的经验,更有穿透力的经验,谢谢。
张楚:现在因为网络发达,就是说奇闻异事每天都有,作家会不自觉的去筛选里面的素材进行创作,比如说前年第七日,他就是以新闻事件串起来,之所以受到了一些质疑,是因为他没有对事件内部进行一些微观的分析和观察,原来美国有一个作家叫卡波特,他六十年代写了一本小说叫《冷血》,其实就是当时发生在美国的一个惨案,但是卡波特他为了写这个小说,他一共前前后后采访那个杀人凶手采访了六年,连写带采访,六年菜把这个案件写出来,创造一种新的文学的写法,就是非虚构,就是非虚构类的小说,就是有点新闻题材那种。就类似于新闻小说那种,他用了六年时间来采访犯人,而且特别有意思的是,他在采访犯人过程当中,他爱上了其中的一个犯人。他最后心理特别矛盾,他想找一些律师把这个犯人救出去,另外一方面因为他采访的时间太长了,把这个案件解决掉他的书好出版,六年之后这本书出来创造了一种新的文体,也比较轰动,他就是很有耐心的人,他没有进行传统的外向的描述,而是从内部来挖掘,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大家能通过网络能了解更多的奇闻异事,但是我们能否保持自己沉浸的心,把这个世界还原他本来的样子。
林培源:当新闻结束的地方,文学才开始。
修新羽:我们时间有限,最后一个问题。
问:请教一下三位老师,如何去平衡在歌剧、小说文学中这种乌托邦式或者完美结局场景之间与现实生活中,比如多灾多难的割裂和平衡,谢谢。
张楚:我的小说都挺悲惨的,其实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对这个世界保持一个谦卑的心,可能是我们内心的健康,所以我小说里写的都是最普通人的,最日常的日常生活,我尽量在日常生活中去发觉他的生活本身的诗意,可能我们本身是很机械的,枯燥的,甚至是让人绝望的,但是我会在里面用我自己的方式来体现出一点点的诗意。
王威廉:我们知道现代网络很多的结局是比较悲惨的,比较悲剧的时代氛围,但是我知道很多古典的歌剧古典的小说,可能有一种大团圆的结局。纯文学和纯艺术更喜欢悲惨,可能悲剧更震撼人心,但是这个不是唯一的标准,其实我觉得一个好的艺术形式,不在于它结尾是否团圆,举个例子像有的电影,结果是好的,他们团圆了,但是给他们带来的冲击是久久不能平静的,如果好的艺术形态是这样的,那是很好的,它并不束缚一个作家。
(本文于现场记录整理,未经发言者本人校订,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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