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香皂

流感猖獗
赶去乡下看望母亲 
去她目光的水龙头下
冲洗满脑瓜烟雾 阴霾 痰 病毒 恐慌 猜疑

明白我的意思 
从箱底 母亲掏出一块香皂
瞅着我 在清水里反复摩挲
那双 一次次伸进尘世的手

这散发超爽留兰香型的皂
这洁身自好的皂 顷刻 
也成了红尘亲密接触者了
它被株连象我 
一次次想游回那座深锁的母亲池 
一次次被尘世网住 
一次次走进清水 口罩 疫苗 针

无辜的皂 
它本想像母亲 远离市声 机场 要道
把肉身 置于这粗粝而从不打喷嚏的乡土
像母亲 面对肆虐的真菌敲门 保持农作物的澹定
像母亲 静静守候被世风追逐得无处可逃的游子

一块 好像被母亲珍藏一生的皂
被母亲那双 在烟呛的泪和田喝的水里
反复摩挲的手掏出 也掏出她
存于心尖 最后的天然与干净

空镜子

一面菱花镜
母亲不照容颜 
挂上门楣 
照她心空的云淡风清

灾病 饥寒 伤痛 厄运
镜中一一晃过 
岁岁平安
镜子明净

吃糠饼打碗碗花的某年某夜
我在火海里狂奔 
 “烧退了 没事了 我的心肝”
原来 母亲把自己藏成隐身镜
与我形影不离 

矮矮的门 
母亲那颗心 
高高燃起 
我不明亮 她不平息
我不完整 她先破碎

·手模
生活的模板上 
命运如拿捏不定的橡皮泥
只有名人 躲过狗仔队的狙击 
在巧舌如簧的主持下 
才能嵌入 令粉丝神魂颠倒的手印

这样的手
众目睽睽下 
已不像俗人如我 抓耳挠腮
不怕丢人现眼 不论规则方圆 不看旁人眼色
不用雪藏 那么多像铜雀门环般
风丝雨片 也无力打开的玄妙与高深

尽管那样的手印盖世无双
一个俗人也没有临摩或亲舔的冲动
尽管生活 不会给一双东鳞西爪的手
烙下一丝指纹 
他也不会放弃 
在自己内心的炼丹炉上 
烘烤生活的模板 
和自己的灵肉 
直至水乳相融 
了无擦痕

天地苍茫 
除了名人
这世上 只有默默无闻的母亲 留下手印
一枚 刻在我出生的年月日里
一枚 刻在我日后被世事屡屡烫伤的额头
这印 让我在涩涩的家谱枝条上
摇曳
生香

·米太阳
又见母亲弯腰
俯拾被我由盘中 
掉落泥地的一粒米
那动作 一下把我拉回到饥肠辘辘的童年
拉回到母亲为我弯腰 
拾那粒挂在一家子命根的
通灵宝玉

多少年了 米早被肯德基 麦当劳 寿司 高脚杯
踩在了足下 
母亲保持的这个姿势
像在为她奢侈的子孙 
对一粒米
磕头 
请罪

一粒米 
由泥土 
到盘中的路有多长
母亲的皱纹就有多深

也许 我们与一粒米渐行渐远
却为何常常抱着子夜稻花 失眠？
也许 我们与天空的距离 只剩一粒米
却为何
欲念愈高 
满足愈矮？

一粒米
她的羸弱 单薄 纤细 无助 卑微
让人难以置信 她骨子里的光芒
穿透皇天厚土 和我们身体的黑暗

父亲和牛 走进她 用了一生
我想走进她 
却被蚂蚁跌倒又爬起扛着的这粒米
先踩碎了

何时 我能像白发母亲那样
学会向一粒米弯腰
学会在泥水里扬花 灌浆 吐穗
学会接受水碓风车碾子的舂打
何时 我的206块骨骼
才会次第明亮得 像每粒米的内心 
都裹着一颗太阳 一粒母亲的乳头
2016.5.15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