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先兆
太阳突然掉进了虫洞
果然,山无陵,江为竭,天地合……
我的上邪女人面如死灰
我不得不用一只眼睛搜寻残落的诗笺
而用另一只眼睛注视
我的人类
可怜的,我的人类
疯狂地从房子里、从衣兜里、从灰烬里、从陶罐里
从语言里、从牙缝里、从思想里取出火种
点燃了森林、点燃了牧场、点燃了粮仓
点燃了花簇、点燃了云朵
所有阳间和阴间的一切,包括我们的呼吸和忧伤
——该点燃的全都点燃了
最后的光焰啊
在眼睫上、在发尖上、在衣襟上、在窗格子上舞蹈
喉咙里喷出黑色的岩浆
瞳仁里关闭了白天鹅的家园
(上邪!
上邪!
我的上邪女人会不会遭受烟熏火烤?
会不会流干了眼泪?)
面对骤然而至的世界末日
男的、女的;青春的、年迈的;瘦的、胖的
有产的、无产的;浪漫的、颓废的
刚正的、腐朽的;爱的、恨的……
全都搂抱在一起了
分不清谁是教士,谁是兵士
谁是奴隶,谁是将军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谁是富翁,谁是穷汉
谁是高尚者,谁是卑贱者
各类言语、各类肤色、各类信仰
各类哀嚎、各类表情和姿态
来了个大杂烩
毕竟这个球体也就那么一丁点儿
再这样搂抱下去出路何在?
于是,人们开始叠罗汉了
罗汉堆快速增高,像摩天的山影
可怜的人类啊,以空前的默契迎接着又一个冰川纪
(据说,一个人冷冻一百年后,一千年后,一万年后还能再活过来)
那就冷冻吧!
冷冻成一座嶙峋的、峥嵘的、孤绝的、昂然的
比珠穆朗玛还要珠穆朗玛的
雕塑
(上邪!
上邪!
我的上邪女人会不会遭受罗汉堆的挤压
会不会终成千古水晶丽人?)
非常时刻,唯有诗人没有想到死
尽管担着一身原罪,但他还在吟咏着他的黑夜
——黑夜啊,不是黑夜!黑夜就是阳光的反面
就是太阳的子宫
就是宁静的家园
就是明天的产床
黑夜啊,随便扯下一块,都能看见
一只大蛹的红脸膛
那不断增高的罗汉景象
让诗人沉浸,沉浸于一种渴望
渴望,那个真能冲上罗汉之巅的人
能幸运地找到又一颗太阳
那不断增高的罗汉景象
还让他瞬间进入了那些没有句点、没有段落
没有气脉的现代诗
不透气的现代诗令人窒息
不透气的人类还能鲜活下去么
他是诗人
他超然得像个婴儿,居然还玩起了手机
他要看看有没有人胆敢发出一则微信
可是,朋友圈里也叠满了罗汉
他又打开了手机里的电筒,往地下照去
想窥视一下蚂蚁王国的动静
不料,屏幕上忽闪了一下
最后湮灭的
是一粒萤光
(上邪!
上邪!
我的上邪女人会不会卡在了微信群里
会不会流落在蚂蚁王国的盲道上?)
婴儿般的诗人,造化非凡
绝命时刻,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看到了,有人试图用头去撞击那个
——像猫头鹰眼睛一样的核按钮
他听到了,有人潜藏在一片噪音里,骂开了上帝
义不容辞,他及时地迎了上去
——不是呐喊,不是恐吓,不是劝诫,也不是祈祷
而是无限温情地说
——“摸耳朵!摸耳朵!摸耳朵!”
说着说着,果真就摸了摸他们的耳朵
这一创举简直显了奇效
诗人的心田震撼了
他又一次顿然悟觉:原来啊
耳边风和灵魂共享着一个通道
或者说,风之门就是灵之门
或者说,抚摸和摧毁是同一个链条上的
两只偷情的蚂蚱,它们都是
光荣的一家子
可是,出乎意料
异人类们层出不穷
他们像地鼠一样不断地弹跳,不断地吹气,不断地冒头
要靠着诗人一个人去摸耳朵根本无济于事
多亏诗人是个悟道者,一声唿哨
孩子们蜂拥而至;再一声唿哨,可爱的精灵们
一个个兴高采烈,冲向异人类
叫喊着——
“摸耳朵!摸耳朵!摸耳朵!”
随后,孩子们的动作演变得太快了,太夸张了
由摸耳朵变成了揪耳朵
由揪耳朵变成了拽耳朵
及至,有的要动小刀子割耳朵
这又怎样呢?
那就让他们带着罪恶去领受疼痛吧!
或者,就让他们带着疼痛
去领受一地麦粒的奖赏吧!
当然,异人类们也不甘心失败
有的干脆向孩子们甩耳光了
殊不知,这耳光不是随便甩的
无论是孩子的笑声,还是哭声
那都是天道的一缕光辉
那都是自然伟力的显现
毫无疑问,那凌空而来的闪电
劈到孩子们面前,一定化为了
七彩虹霞
(上邪!
上邪!
我的上邪女人会不会遇上那位悟道诗人
会不会遭受这帮天使们的折磨?)
一切的光焰
一切的光焰啊
终于熄灭了
可怜了,那些昆虫世界、动物世界
明物质世界、暗物质世界
早已哀鸿遍野
焦黑一片
十几个小时之后
这个事件总算回归到了真相
太阳么,不过是经历了一场绚烂之梦的旅程
太阳么,即使掉进了虫洞,或拉上天幕
与万古苍黄发生一场恋情
——又怎地大惊小怪呢?那是
再正常不过的自然节拍
我的人类啊,心窍大开,纷纷从罗汉堆上滚落下来
有的脸色苍白,大汗淋漓
有的狠命地抓挠着身上的痒痒
有的扯着脸皮蛋儿做着鬼脸
有的捕捉着肚脐眼边缘上的虱子
有的瑟缩着
有的仰望着
人群中发出了尖叫声
哦,一轮熟悉的、祥和的万丈天光
又一次在东方的山峦上升腾起来,普照开来
好像早就排过练的,也不知谁起的头
人类第一次齐声唱起了——
一支莫名的颂曲
太阳照常升起
太阳是个慈祥的老翁,静静地在苍穹上漫步
他的光辉里漾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
遥不可测的清新和浩渺
他一点也不知道,苍茫中
自己惹出的荒唐故事
(上邪!
上邪!
我的上邪女人会不会
也走进了太阳下的队伍?)
从此,幸运的人类,依然多彩而自信地生活
大家依然执着于自己的信仰和斗志
依然站到了原来的阵营里
各类语言、各类肤色、各类信仰、各类思想
各类表情和姿态,依然展现出了绝对力量的风采
尤其是卡拉OK厅里
还是不断上演着
——忘却上帝的炫舞和歌声
还是旋律凶猛,还是五马分尸那样的凶猛
还有天上啊,本没有鸟儿了
多亏了衣冠楚楚的政治家们
扮演着鸟儿
——飞来飞去
理所当然,婴儿般的诗人
一点也没有因为制止了一场灾难,而获得赦免
也没什么神圣而光荣的事业可干
摸耳朵的孩子们也不再听他的召唤了
唯一自豪的是,他头颅里
充满了现代网络的热量
理所当然,他一定写诗了
不相信也得相信啊,诗人堪比外星人
他一次又一次奇迹般地把诗歌写到了外太空
这一回,他写下的题目
也真的令我,和我的人类唏嘘不已
十个大字熠熠闪光
——摸耳朵
世界末日的华章
(上邪!
上邪!
山有陵,江未竭,天地未合
我的上邪女人今日何在
明日何方?)
2016/2/25写于在有书屋
2016/3/6改于在有书屋
2016/3/8再改于在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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