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飞》

他提到西藏，离我很远的西藏。
提到智慧，觉悟和暮晚。
像一杯尚未衰老，
变白，发着低烧的茶。
隔着淡雾，一丛燃烧的灌木，
引燃哈达，经幡。
回家的路，从火中蜿蜒而过。
 
夕阳西下，万物静默，
仿佛没了实体。

《荫》

吸烟，看报
在河边，埋头
清理往日遗物
闭上眼睛听水
累了就数行人
水里的，岸上的
有时近，有时远
一直数不清

《梁祝》

该谢的都谢了
从身上长出的叶子
无法适应
剧烈的光线和空气
亭台下，栏杆外
不是梁山伯
也不是祝英台
他们喝茶，听音乐
嗑出时光的壳
一任前生从身后
徐徐降下帷幕

《僵尸》

止于夜
树林低垂，青灯
像留存多年的影子
止于水
虚悬黑暗之上
只开一次的花，渐渐隐没
止于尽处
像一个人
紧握苍白骨节
沿着自己的葬礼回家

《月光》

她的城池是一丛阴霾的灌木
春天一直迟疑，亭外
四面无风，绳索在灌木上垂着
她是自己的亡魂，被紧锁多年
在一具男人的骨骸上
塞满了乱世，瘟疫，宿醉和血
她闭上眼，流下虚无的泪水

《昆虫》

  一
 
阳光，垂下我们的枝蔓
午睡未醒的花
很多年
 
被你形容过的白纸，有一些
正要发黄
 
   二
 
枯荣与凋谢
久远的歌，在阳光里奔跑
蓝裙子，黑眼睛，单薄，明亮
透着要飞的样子
 
阳光垂下枝蔓，影子上
结满水果，在水边，清凉的水边
很多年
 
   三
 
被你悄悄亮过的灯盏
开在生前

《钓》
 
如果水面站立
他更像僧侣面壁
从不堪碰触的涟漪中
吐出从前
从左胸飞走的鸟

没有起因
却未尝不是
他想要的结果
树木们离去以后
他也会掉光身上
所有脏器和多余的叶子

河水漂过来裹住他
 
《死后》
 
他在河边为自己刻墓碑
他的墓志铭
是你看见
并恶作剧撕下的青苔
从前，他和你一样活在人间

《幻觉》

一马平川的夜
发光的液体
游荡的昆虫
面色苍白的大多数
诗人与乞丐

在风暴潜伏的边缘
在城市发炎的阑尾
毫无意识的狂欢着

因为疼痛，天空
正逐渐变蓝

《大雨将至》

大雨将至的国度
风烟与铁剑，
云层旌旗隐约
逼近幽暗、
静默的城堡

城堡深处，
王拧紧夕阳的发条
长发披散而下，
将剩下一切都付予
窗外搬家的蚁群，
和无数晃动的头颅

战事一触即发，
地平线越绷越紧
绝世的英雄已注定，
要在半空阵亡

啊！多么危急的时刻！
我赶紧合上书本
到阳台上，
把刚晾的衣服收了

《青春》

我梦见钉子，河流
树林和雾
一次黑白航行
在子夜，遇见一只胆小的鬼
善良，柔软，像多年前
我满怀忧伤
到处晃荡的样子

《在梦中》

我怎么找到
一朵花盛开的缘由，夜晚
绳索与酒精渐渐变淡
更软，却更深
 
冬天站在遥远的峭壁上
我关窗，继续玩网游
从黑龙巢穴，到黑石塔
神秘的顶端，季节变幻
那么多，无常的叶子
 
只有一个衣衫单薄的人
站在铁炉堡，就那么一直绿着

《人世间，我流俗已久》

他叫山野清风
好听的名字
我猜他多半喜欢
藏在山野中
像春天一样慢慢荒掉
但是我猜错了
就在刚才
这家伙打了个电话给我
仿佛明白，人世间
我流俗已久

《记事》

丁亥年三月十九夜
星辰垂落，大地浩瀚而慈悲
将肉身消化得一干二净
越明日，薄雾初醒，阳光灿烂
使人不忍长啸

《阴天》

如果河流两边
是空无的
不生长楼房和人群
不为凡尘所染
每一朵花，都坚若磐石
不挽留
热爱空想的人
我还怎么和你相见
怎么和你
一起晒太阳

《门环》

我只能用想象
去构筑我的云中之城
它们绵延无尽
被坚硬的外壳包裹
外面尘烟滚滚
灌木凶猛
没有一颗星肯落下来
我只能用想象
去构筑我的云中之城
从夜晚走到白天
一双洁白的
泪一样安静的门环
等着我轻轻扣响

《白蛇》

五百年，她忙于修剪
去掉多余鳞片
缩成一团，盘踞断桥柳岸
走路和写字，都在游动中完成
或平行飘移，和我们
不发生交汇的可能
被关闭的触觉和听觉
只在她自设的咒语中开启：
“我爱你，永不收回。”
五百年，她摩挲着这几个字
它们正在变硬，发烫
从外而内，像七盏依次点亮的灯
视觉渐渐衰弱，我们都知道
她最终要返回竹林
法海啊许仙啊，金山寺
绵延不绝的洪水啊，只是谢幕

《深渊》

黑海岸以西，黑色的
古木森林，黑岩石，别理会
黑面孔的问路人

我的居所是沉重
不肯离去的石头
背面看去，像一只海龟
温和，保守的颜色
鱼群不明忧郁，在高高的，
泛着蓝的石柱顶上
漂浮，裙裾若飞

很远，很远的海平线下
月亮清澈，你不会找到我
爱在沉睡，怀抱里
长满红珊瑚

《带我去飞》

他不想一个人黑下去
即使在夜里
即使光阴吹奏着忧伤的长笛，而秋风渐起
 
走过的街没有人，远离着
清幽路灯，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
他不想，但还是一个人
就那样黑了下去
相对白天的白，他的黑
是擦不去的那种，不在自贡
就在西藏，不在西藏，就死在西藏的路上：
 
“亲爱，我需要你的名字
带我去飞。”

              2006-8至20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