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
苏扬

一

一部《诗经》只记住一条河
谁在被鹤宠幸的河面上吹奏竖笛？
谁在被诗叠加的皱褶里敲打着乐器？

棋子山的圣水奔来，棋子山的圣水在源头架起通向地面的阶梯，顺坡而下
棋子山的圣水沸腾，棋子山的圣水冲出崇山峻岭，咆哮在坡度险恶的峡谷，陡涨陡落
沿途鼓乐齐鸣，金光照耀着受命于天的淇河

受命于天的淇河，混沌初开的淇河
跌宕的是山的结构、土的结构、人的结构和汉字的结构
你丰沛俊朗，气冠群伦，你就是线装的山河
你在新石器的岸边繁荣生殖，在浣纱的美女身上采撷花朵

二

淇河茂林遍野，这是封神的朝歌，这是民族姓氏的发祥地
这是文化的起源与开始

一万只仙鹤飞来，一万只仙鹤暮晚回到它们的鹤壁
一万只蝴蝶摆渡，一万只蝴蝶等待早晨的露珠

大片的碧水高高挂起，大片的碧水呵护一个伟大的姓氏
我是你昼夜歌唱的孩子，你是我的母系氏族，你几千年的模样，依然在我的脸上浮现

文明与野蛮全部在我的身体里复活，在你的模样里复活
众多英杰被你哺育，众多英杰成为河流的信使
你淡薄虚静，胸怀万馨，清澈的拼盘上描绘着如诗如歌的图案

古代与现代的文明一脉相承
线装的历史，线装的人物，线装的剧情
安息于这波光粼粼的圣水，光辉璀璨的淇河
诗歌是你永远新鲜不腐的风景

三

你是从鱼嘴里吐出来的太阳吗？
你是从卫风里长出来的翅膀吗？
你是从庄稼和峭壁的夹缝里流出来的彩云吗？

一首首诗歌，一簇簇花朵
在亿万个细胞核里绽裂，在亿万颗化石上不朽

我不能停止靠近这条闪光的河流
七千年前的足迹依然可寻
七千年前的遗址依然呼吸
七千年前的草木生生不息

那些强权、暴政、邪恶的怪兽、统治者的城墙、被压迫的呻吟和软弱的反抗
都是淇河的阴影
那些遁世者、智者、仁者正盘坐在阴阳太极图上谈论易经

四

我不能停止阅读这条闪光的河流
碧绿的封面打开，碧绿的封面后边站着手捧诏书的文臣武将
黑压压的车马尘烟飞扬，黑压压的车马上锦旗飘动
出征的士兵口呼万岁，出征的士兵满脸疲惫
各式各样的兵器如林，各式各样的兵器上挂着面目可憎的头颅

大量的鱼群脱离了水的庇护，大量的庄稼背着黑夜赶路，大量的亲人失去了亲人
河流在疼痛中容纳疼痛，河流将沾满血污的戈矛插进魔鬼的腹腔

河流的地下是辉煌的宫殿，囚禁着失去头颅的众神
圣水表面安定，但掌纹里波涛汹涌
众神希望得到解救，可他们的罪行无法宽恕

参观的人总要让淇河指证战场，去朝歌祭祀武丁和帝辛，到云梦山听鬼谷子讲学
只有考古学家才会研究大石佛，或者上峪火山捡拾数千年的物质

五

我不能停止赞美这条闪光的河流
紫红的血浆喷薄而出，河流以巨大的落差撞开云层的黑洞，圣水在轮回中涅槃
圣水鼓涨起皱巴巴的羽翼，将困惑的儿女们喊醒

那是黎明燃烧的宣言吗？那是太阳跳跃的火焰吗？
火焰熔炼了旧阶级的权杖和万人的刀尖，照亮一个时代的白昼

新的制度在河流里诞生，新的秩序在河流里建立
风清云淡的淇河更加清澈灵秀

我是从波光里站起来的水簇
我是被细密的浪花濯洗过的姓氏
我是在你的赞歌中醒来的人民

你几千年的歌声，是爷爷的脊梁、奶奶的皱纹
是万家灯火
我是举着万家灯火行走的孩子，我是举着诗歌跋涉的孩子
我与淇河长期保持通信，我缓慢地理解和接近这条伟大的河流
她是民族最原始的语言

2016年5月7日2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