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戏
土塬搭成的舞台
上演乡民们熟知的故事
汽油灯同时照亮
好汉和孬种
饱经磨难的人
替别人的命运
流下伤心的泪
风吹动哀伤
在落叶里收获农谚的人
以皇帝的龙袍
包裹一颗平民的心
一夜之间
一个村姑的眼睛
追踪一个公子落难的人生
这是农闲的季节
干燥的仓廪收藏农具
马厩里散发稻草气息
而劳动者在歌唱
土地在倾听
莲子湖岸,地米菜
莲子湖有我瘦小的童年
地米菜 沿着湖岸遍地奔跑
加速了春的进程 为枯草的旷野
佩戴零乱的徽章
跪拜泥土 给春风打下楔子
拿铁铲 翻开春天的根
把少年的时光 盛满空空的竹篮
阳光绿色的漩涡晃眼 瞬间
地米菜齐唰唰爆出白色的花
在暮色里重新点亮星群
“三月三 煮鸡蛋”
多少年了 日子渐渐圆润饱满
早已覆盖我脸上饥饿的菜色
而梦里仍以不曾改变的乡音
轻轻呼唤:
“地米菜 地米菜
吃得我们松裤带”
腊 月
白云仍捧着岁末的碎银
雁声掉在水里 落进童稚的眼瞳
把水底的寒意高高升起
水更浅 大地之心更近
落叶林遮不住的水码头
波纹轻舔
——外婆在岸上远眺
煮水的铜壶有斑驳的绿锈
刚出锅的糖水 从亲情的手
传递到另一双手
炉火正旺
风收起割脸的刀子
炊烟舞动的节奏渐渐柔弱
暮霭中磨盘旋转
加速了时间的下沉
一群人簇拥着马背上的新娘
她头顶的红布
使鞭炮声中的村庄充满神秘
马灯金黄的种子洒满屋子
少年打开包裹酥糖的油纸
他最初品味的生活是甜的
周身环绕着光芒
那是外婆慈祥的眼里
散发的温暖
枕着长江入眠
我追逐草叶上爬行的甲壳虫
从西陵峡口的云端盘旋而下
一串串野花在暗夜的密林乱颤
青涩的柑橘和少女尚未发育的胸部一样神秘
枕着长江入眠 月悬西山
有溪水连接我的脉管 传说中的桃花鱼
穿越灯影峡缓缓游进我的身体
劈开峡谷的地那柄长剑
断开我今夜所有的牵挂
风潜入石缝 吹化筋骨
忽略了桔树悬挂着的等待
当大山醒来 橙子林散开披风
把太阳赐给的一包包密团隐藏腋下
圆润了季节饱满的乳房
普佛寺觅春
游人的浮尘落定
佛祖脚下,长跪者忐忑不安
忏悔点燃香火……
素菜馆闪过食肉者好奇的目光
功德箱前,有人在厚厚的钱包
寻找分币和一颗凡人的心
一只燕子掠过庙堂
它没穿孩子们眼中的花衣
念经的尼姑并不年轻
她的嘴唇是摧不开的花朵
仿佛隔世观音
过于平静
不远处的卡拉OK厅
有人唱到兴浓:
“我早已恨尽所恨
爱不了所爱……”
皮影艺人
皮影戏总是在夜晚上演
许多生动的故事
被水乡的露水打湿
牵动影子的双手
牵动所有被泪水洗亮的目光
那略带嘶哑的唱腔
隐含流徙的艰辛和苍桑
还有汩汩如水的真情
流入许多谙知深浅的心田
于是我明白
看戏的 为什么老人居多
我无法穿越攒动的人群
无法看到幕后的那张脸
那表情 一定比剧情本身更复杂
多年来我常想
目睹汉江杜家台闸分洪
一群江鸥在混沌中撞击
纷乱的羽毛
——那激起的浪花和水雾
是两军对垒的狼烟
白皑皑山巅
狂风搅动雪尘
一千吨火药驱赶
一万匹烈马脱缰
鱼被水裹携
落差上演了一场集体的高台跳水
那飞溅到岸石的
是鱼与水齐声喊疼
人群被风暴裹携
如过去两岸生长的杨树
沉默在最深处向内集结
雨后一道初晴的霞光
能否打开心底的小小缺口
一泻千里是某种解脱
——我正经历着一场精神的越狱
曾经随水位上升的血压
缓缓下沉 而高悬落差中的心
已搭乘奔驰的水中列车
开始旷野里孤独的游走
整个春天在水面流动
整个春天在水面流动
牛践踏着长满野花的浅草滩
整整一个下午 一只蜜蜂专注于一朵花蕊
而灰色的牛虻像一枚钉子铆在牛背
春天 混淆了幸福与疼痛
我拽住春天牛尾巴的手一点一松开
飞鸟总是无情地甩开飞起来的眼神
临近黄昏的时光 仿佛打水的竹篮
任残花凋谢 树影下滑
雾渐渐锁紧通顺河的远方
船慢慢逼近 收起一路的蛙鼓
被浪花打磨的薄浆
在水面反复的抽回和劈开
光阴总是把流水假想成敌人
一会儿拔刀 一会儿削砍
在洪湖
在洪湖 我变成了一只野鸭
饮湖水 吃湖里的小鱼小虾
我飞了整整一个夏天
也没有飞越芦苇之巅
我潜水的技艺 竟逊于
沉落在湖岸线浑圆的夕阳
我像瘪空的莲籽闭着一只眼睛
暗夜静谧的湖面 荷花的红与荷叶的绿
我已无法分清 无法与洪湖水乳交融
仿佛一滴滚动在荷叶上的水珠
我只是洪湖的一只雄性水鸟
唯一念想 是听梦里那只雌鸟歌唱。
乌鸦在黑暗中飞
乌鸦在黑暗中飞
正如我们睡梦中的血液
仍不息的向前涌流
时间这列隐身的火车
正偷运着我们的青春、欢乐和愁绪
乌鸦在黑暗中飞
这粒泥土中游走的种子
把自己埋进黑暗
混淆了夜色和一些存在的事实
只有眼珠正映照着星星
他是自己手中放飞的一只风筝
划过广漠的夜空
弥合痕迹 不留下影子
他是自己挥之不去的阴影
黑暗遮掩了线的长短
他不倦的前飞 似乎命运之手
永远不会收走那根看不见的线
乌鸦在黑暗中飞 带着黑暗的传说和背景
没有谁关注他飞越的高度
只有离天空越来越近
越来越远的大地才默默为他喝彩
月亮光盘
我试图舀干老屋后面深井里的水
捞起月亮这枚光盘
知晓蒙昧童年的秘密:
雨丝的软鞭怎样抽打蘑菇在湿地上打旋
蜗牛沿着草叶测量春天的高度
雷电中乌鸦怎样像石块一样把自己扔在地上
月色镀银的夜晚 捉迷藏的小伙伴
被惊飞的蜂群中哪一只马蜂蜇伤
而担水的母亲怎样把水缸的身影升高
苔藓何时在土墙上画出斑驳的图案
月光作证:少年清澈澎湃的河流
怎样渐渐平缓、浑浊 甚至断流
一腔热情又怎样掉入所谓兄弟之情的陷井……
那时没有手机 但我打捞月亮的身影
却被黑夜屏蔽 唯有她
一个经常望着月亮发呆的小姑娘
或许知道一些月亮的秘密
日 暮
野茅草刺破落日这枚红气球
摇晃着坠入湖底 惊飞的水鸟
无力顶托下沉的黄昏
与纠缠的水花溅起细碎的霞光
时间收起催命的铜锣
村庄陷落 山河隐去
发烫的石块蘸上雾霭的凉意
所有坚毅的、温柔的脸
所有沉溺光与影绚烂的表情
还有刚刚直起腰来劳累的农妇
抽出新芽即被践踏的野草
统统被黑暗这口巨大地棺材收殓
时光瞬间带走了钥匙
留下黑夜这把锈锁
让所有五彩缤纷的花朵呈现铁黑
携带柔和轻风的翠鸟 变成蒙面的蝙蝠
爱的往事和光芒成为流星的遗骸
流浪汉揽一片黑云作为缚身的薄絮
视异乡的旷野为今夜的客床
一个人被他的时代和雾霾裹挟前行
苍茫大地 雁翅承重
一个人被他的时代和雾霾裹挟前行
此刻 太阳这枚模糊的公章坠落
成为一块闷在锅底的米粑
许多优美的歌声无法飘逸
神奇的设计师设计出大地的“能见度”
让潜行的规则游刃有余
生活是一瓶被摇动的可乐
愈用力 便愈发含混不清
我们不能认清自己
更看不见真正的彼此
欲突破重围 却被一张硕大的网定位
沦陷的车流若隐若现
每一辆都是经纬线上爬行的蜘蛛
或许挤破胸腔的呐喊会冲上云宵
飓风搅动寒彻九天的雪花
让蓝天下白鸽的羽毛在我们头顶纷飞
梅 雨
季节的触角直达箱底
已过去的一部分遗忘的日记
被新的、潮润的草色覆盖
雨丝消魂淋不透内心
只湿乱了头发
湿乱了头发里层的思绪
大水没路
许多事物不能如期而至
在故乡温柔的河流臂弯
他有流浪汉浅浅的忧伤
这个季节即使发烧
也是低烧
想大声喊出来
咽喉却过于湿重
没有喝酒的兴致
偶尔想端杯
也只是喝点小资的红酒
他默默地怀念起阳光
——一个真正的怀才不遇者
他掐断滴水的枝叶
似乎想掐断多雨的天气
他挥起铁锹移动枝繁叶茂的那棵树
他们想改变的
只是整个夏天小小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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