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住院部楼下的梨花开了
颜色同医生护士的白大褂一样
同重症室那瘆人的空间一样

母亲，形锁骨立地躺在病床上
每天早晨右侧着头盯着三楼窗口
默默地数着从楼下探上来的一枝梨花

三朵四朵五六朵
十朵八朵十五朵，她说
每天梨花的朵数好像不一样

三月梨花开，怎么可能同一天开放
她说，今天又少了一朵
隔壁那位癌晚期的老太太凌晨走了

她体内白细胞像晚期的梨花
癌细胞已气势汹汹地游走胸腔
每凋零一朵梨花，她剜心地疼痛

她说，梨花也是离花呀
等那窗口上的五十三朵梨花落尽
她该和前年梨花时节过逝的父亲做伴了

我说，梨花正旺盛着一朵朵怒放
你体内白细胞已向正常值上升
她摇头，说自己知道自己捱不过春天

风雨中，梨花在窗外痛苦的揺曳
她削瘦的发不出一丝语言
她把脸掉向左边，微微闭着眼睛

清明将近，她还能从被褥里伸出枯槁的手
轻轻抚慰孙女儿将要分娩的大肚子
沧凉的眼角，静静的、静静地溢出两行泪

梨花还在绽放

清明近了，重症室的窗口上
梨花还在绽放，白瘆瘆地沉默着期冀
花间，一片片绿叶鲜活着生命

母亲，含着亲人喂她的一口热水
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闭上了眼睛
把最后一个微笑留给了黎明

阳光行走在梨花上，片片花瓣无声
母亲走了，未带走一瓣花容
癌细胞消停了，寂静在嫩翠的花蕊上痛

母亲与桃李有缘，在校园讲台上耕耘
三十六个秋，指尖结出一茬茬果子
八十岁之春，梨花默默为她送行

长明灯熄了

点两根流泪的红烛
插三支香，为远去的母亲守灵
白天，烛火眨一双哭红的眼睛
沉夜，跳动两片磷火

午夜，烛焰微弱
像一对锃亮的小钢凿
左左右右地凿我的脑壳
拂晓前，夜覆盖了母亲一生

烛火越来越小，越来越暗
黎明，燃烬一生
窗外校园，梨花白桃花红
传说中的阿拉丁神灯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