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瓷

这是一枚瓷制作的月亮
由思念的手，举到太阳底下
变得透明，如玉
同时拥有光的明亮，如眸
 
由半月开始，瓷的杯有着喜悦的方向
装上茶汤，桂花溢出芬芳
两杯对饮，月亮不断上升
两个半月拥抱之时，透明的心事
——圆了一夜
 
我用一枚瓷制的月亮，等待亲人
思念消瘦下去，又丰盈起来
这稳固的关联如何能分开
瓷的月呵，由于不敢破碎
夜夜悬在天之涯

◎雕出尘世一点光

转盘向左，有时向右
就像恋人的每一次回眸
目光落在雕刀的脊背
瓷瓶周围，吹起蝴蝶一片

似乎昨夜有风雪，落向一汪湖心
曾为一朵梅着色——白
却掩藏不住嫣红荡漾

竹刻的篾刀一点一点挖出
内心的暗，涌动
看透进来的光，穿过对岸
直至山峰的另一面

◎另一种耕作

于尺寸之间，刻上符号
想起父亲犁田母亲山坡上劳作
深深浅浅，阴与阳
一步一脚印，一刀一斫痕
培育来年的种子时，也除去稗草
取舍，一种思维飞越经纬
穿梭编织，并且浮出地平线
固定在木头的气质之上
艺人接住一方阳光，月亮也赶来着色
飞溅四处的碎屑，燃烧着划过天际
流星平静地在你眼前消失——
剩下的，挂在墙上
它们的前身，仅是一抔腐土

注：瓷板刻画是一项新生工艺，瓷板纯白如玉、透光，
瓷艺大师结合水墨与雕刻技法，用刻刀、锤子等工具在超薄瓷板或瓷盘上精工细作。

◎水碓

碓头包铁，拳头更硬了
向下砸去，就如一个血性青年
扎下龙潭，要掏出深渊里
潜藏的虐物，他的决心不置可否

奇数与偶数的组合，轮翻往上数
一锤一锤，翻动风云
提起与砸下，包含着谦让与奋进
一上一下，奏响春天的号角
就像老农挥动镢头，为种子点穴

◎这一眼，你走了千年
 
是我，我在溪涧
在悬崖上等你
那一刻，我们对视——
兰花香，是我有意流泄出的秘密
叶脉张开，向着你
芒齿上，有喜悦在奔放
 
这时清晨，露珠饱满
陪我守在小山岗，崖边眺望
秋阳下，芳香的皮肤
骨头、血管……为走山的人呼喊
等待的灯盏瘦如荆棘
开一朵小白花，引你到来
 
当你从丛山的线团中抽出那一根
抖去诱惑、误解，虫子干扰
蜂蝶与山草阻碍
而另一头正緾绕在我的食指上
 
我在颤抖——
那一刻，你看见了我
采下，在手心揉、焙，发酵
这一眼，你却走了千年
 

○一条河的传说

一条河，爱它脚下的路
胜过爱自己本身
用河水给自己输血
用菖蒲给扇风纳凉

水草的乖巧远胜过鱼虾
鹅卵石乐于在水下打磨时光
在芦苇荡里，孵一窝野鸭
白鹭的背影留给欣赏的人

被一条河爱过的亲人
它不相信断流的危言
必要时就把一条河流卷起来
枕在脑后

○练习早睡早起

把喧闹沉入海底
把通明的灯火提前关闭
提前知道一天中最后一出戏的结局
让等在门口的竹凉鞋心中有数

听从枕头的安排，荞麦浮起香
托起梗直的颈椎，降低肌肉酸质
闹钟叫醒定闹钟的人，梦想翻身跃起
此时凌晨，下半夜，我有我的王国
静谧——是黑夜之花，盛大地绽放

听一听远山传来的鸡叫
而鸟鸣就在楼下的小区里
溪水彻夜奔流，仿佛喝多了酒
越来越兴奋。人群早已安静
蟋蟀练习发声，努力找回草丛中的艺名

练习早睡早起，就像小朋友练习书法
小提琴、钢琴……大街小巷有各种培训班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这些至理箴言同样适合这个年代

○改变一点点

一些事情每天在做，早已波澜不惊
好像做事的是别人，而自己是看客
……
换个杯子喝茶，或喝咖啡
茶不要老喝同一种
盖欧与西施壶轮流使用
睡眠不好了，换成兰花的床单枕被
捧一本书，换一个姿势看云天
钢笔至少有两支，写诗与抄诗用
把遗忘在箱底的手链叫醒
口红，涂上喜欢的牛肝红
走路上班，拐向右边铺石子的那条小路
也许将会发现一窝乳燕张嘴等食
……
改变一点点的事，举手之劳
在心里头感谢自己，嘴上说“不用谢”
也跟自己客气一番
表现好的时候，买一个小礼物给自己
算是褒奖

○在叉路口

在T字叉路口，打出右转灯
一张张脸从眼前闪过
我认出头盔下那张皱皱的笑脸
只多看一眼。便于车流中飘过
按照打好的方向，如期穿到街的对面
从后视镜中截取午后的一个片断
我看到他正在回头，并靠边停下
就像旋涡中甩出的一个泡泡
似乎马上要爆裂
而我，被车流裹挟着向前
无法逾越的双实线
在我的右侧——被挤扁的心脏
躺在手术台上，不断变形
不断推翻医生讨论好的方案


◎站起来看自己

流水呵，赶那么远的路
累了，就斜靠、长绵、竖起……
一条银河晒了那么多布匹
才能看清自己的美

前方空茫，浩荡
当水流重叠、竖起的时候
大山喷溥，不顾一切
有时则做了悬挂浓香的枝干

回头望自己，身影正被山崖挽留
好似白天里绽放的烟火
路呵，一边滔滔不绝地
碎裂。一边一步一回头

○被阳光画过的人

这是一个截面，罩在斑驳的光里
他紧贴墙面，遗世而独立
好像这面墙怎么也抚摸不完

他的脸，一半在明亮中
一半在暗影里。他不知道这暗影
来自哪里，上面？左边还是右边
坐北朝南，或者偏15°

月盈月亏，潮汐送往
熄掉的追光灯已被遗忘在角落
听说葵园里的花开了
整座花田，默默支撑着所有脖子
被阳光画过的人一齐扭转方向


◎坐在阳台想象一条溪流

与我同方向躺着，头朝东脚朝西
携带着白天罩住的鼾声，向前奔去
梦中有呓语，滔滔不绝
微启片唇是北岸与南岸
低草蓬勃，记忆退往两旁
被时光冲洗得柔顺有加

夹竹桃的艳丽与毒汁一起冒出，摇曳
一些坚硬的青石留在路上
能带走的是泥沙与懵懂
五线谱在无限延长，带着跳动的光
白鹭起起落落，细长脚弹拨出
浅浅酒窝，笑容不易察觉

这条河几乎穿过我的身体
在手和脚的关节处拐弯
我发现了平行线的妙处
与溪流平行的是公路，隔一排屋宇
公路之外是群山，所有的平行线在延长
——构成所有的可能

◎折叠海浪

 
水关他有手法，善于折叠海浪
就像阳光在鱼网里穿梭
似乎要把海岬，拉到跟前——
 
莲花峰在高处，下庵井有颜色
从石头缝涌出，英雄路总是曲曲折折
在坚硬中耸起身子，夹缝里向前
林广记，是染丝井高高擎起的旗号
在海路上劈风斩浪，鸥鸣中起伏
 撒出去的网啊，是展开的经纬线
宿夜的渔火划亮了界线，唯有海水
自由窜门，编织友谊

沿指南针方向，经千户的战船
威武出发，驶向琉球，使舟楫飞渡
有时台风无常，恶浪浊天
水关外，澳口的浪花重重跌落
摔破的梦，落进了血盆大口
抗争！不曾停止
石头城的汉子拿起渔刀，剖开鱼肚
自救，救下人民

三姓宫抗倭番，本不愿涂抹上鲜血
信善的城啊，人们在低矮的城门
出入，交换生命与信仰
递送纸幡，诵念佛经
孝与慈，像锚一样牢牢抓住土地
布衣本自由，把海风流转成诗书画
时不时多出一些，讲故事的人

水关，是海潮庵的前锋
他善于折叠海浪，堆叠石头
往里，往外，都是镂空的历史
出世，入世，都是汇集的苦难


□   天下的溪水都有你的影子
 
你蹲下来，在水边洗一洗手
溪水因此而改变方向
所有的溪水都流向你
你，变成其中的一滴
 
你站起来，提起了溪水
像提一匹布，哗啦啦
你一停下，溪水就在衣服上停留
成为上面的花纹
 
你往前走，就像山楂果
新鲜的，酸甜的，风一样的
你在山里的样子，就是我心中
喜欢的样子

○新生

幽微是一种暗示
白衣女子立于沙洲船头
倒影为桨，高树为帆
缓缓滑向天河
山歌长长，拖在身后

风吹来，送来从未闻过的迷迭香 
铁链，在一步步碎裂
曾经的桎梏，在沉坠
没有波浪，也没有涟漪
她不再回头——



◎八月桂

倚靠一丛花香，一座老屋在开枝散叶
牵挂很长，十里开外的乡音
如同细长的风筝线

这里的桂树一定要在中秋节开花
一簇簇红蕊涌上枝头，细细碎碎
祖母的叮咛如期而至

悬挂在心尖上的，还有老屋的命运
祖父生前最后一次上屋顶，翻整瓦片
拿合适的石块压住——他隐隐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