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到清明。天阴阴,雨淋淋,杏花如雪叹春风。
旗幡已经湿透,红绿难分。招魂伞已经撑起,何处安身?祭奠你的食品送到哪?父亲!纸钱何处燃烧?父亲!只有那鞭炮的硝烟,陪着泪水弥漫,升腾……
二、
我想对你说,父亲:自从知道你的过去,你在我心中,就重于千斤。
你少年求学,别家离亲。青年才俊,双手挥毫。地下党工作,置生死于度外,忍辱负重。为筹活动经费,力劝家人贱卖祖业,一心寻求光明。新中国成立,你欣喜万分。辛勤工作,不敢有丝毫放松。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夜之间,你背负“双重身份”。右派加现行反革命,来不及辞别爱妻幼女,无法解释于父老乡亲,就身陷囚牢,无法天问。
三、
不敢告诉你,父亲!曾经,我们姊妹以你为耻,幼小的心里,对你充满憎恨。
是你,让母亲蒙受羞辱。是你,让我们人前人后矮三分。别人都有父亲呵护疼爱,而我们,成长的岁月毫无你的任何烙印。仅仅只有“父亲”这个虚号空名啊,却让我们自幼黑影如罩,心压泰山,饱尝世态炎凉,风雨兼程。
你可知道,父亲!我孩提寄人篱下,自生自灭无人过问。妹妹襁褓托付他人,摔进火炉,烧焦拇指,毁坏形容。姊妹饥饿,与猪争食,险些命丧牲口。满身虱子,无法安眠。
你可听说,父亲!我们姊妹多次饥饿导致胃疼,无法直起腰身。严重缺乏营养的我,关节随时游戏般脱落,经常眩晕。妹妹因“野崽子”称呼而激怒,奋力拼打,淤青全身。我也多次被人拖至深井旁,威胁生命。幸好有外婆啊,她拼力用瘦弱的身躯,为我们抵挡抗争,用那份难忘的爱,温暖我们孤苦的心。
四、
不想与你说,父亲!妈妈因为你承受多少不幸。几十年春秋,她孑然一身。白天,不堪重负,夜晚,冷对星空。多少次批斗,她已经习以为常。腰腿打断,鞭炮缠身,炸飞了衣裳,炸飞了血肉。白沙河,差点成为她的归宿;红薯洞,设法藏身;草药偏方,草药偏方,村民偷送;辗转照顾,辛苦多少贫下中农。
无法分担,她的苦与痛。也无人能够理解,她对中国共产党的忠诚。
那么多的岁月,她疲于奔命。无力侍奉老母,也无暇顾及我们。我们想念她的泪水啊,溢满了浏阳河;盼望她的目光啊,望穿天庭……
五、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69年中秋节前一天,你突然降临。瘦干的身躯,低沉的嗓音。当外婆轻声说“这是你爸爸。”妹妹吓得躲起来,我被推搡到你面前相认。“爸爸”这个称呼太别扭,“父亲”这个人太陌生。我拒绝开口,心里膨胀起,年年岁岁纠结的阴影。
你请求外婆带我外出,急急忙忙地赶到供销社柜台,指着琳琅满目的货物,问我想要什么。我第一次有了决策权,又喜又惊。挑来拣去,我指着一本《野火春风斗古城》。那是我在老师桌上看到的啊,曾经梦寐以求,想不到今天终于美梦成真。你一角一分数完钱,又将余款买了一斤月饼。
归家的路上,你一直坚持要抱我,理由是:“少走点路你的鞋经穿些”。想起外婆做鞋的辛苦,加上第一次独自拥有小说的喜悦,我才点头默认。
到了村路口,你放下我,眼睛已经红肿。我诧异于你不进家门,也不解你为何泪涕交流,来去匆匆。
谁知,父亲,这一别再相见,又是十六年光阴……
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父亲!为了这次相见,你付出多少艰辛。因为“改造出色”而获特批探亲。一天假期,来回两百多里公里的坎坷路,你全靠步行。省下的车费,才买了我奢望的书与一斤月饼……
六、
我永远记得,父亲!1976年十月,你平反昭雪。看到你的名字公布在省报头条,我们姊妹心里五味横陈。母亲迫于无奈刚刚再婚,你平反的消息对她是多么沉重。对你,是认还是不认,无法决定。一头是陌生的你,一头是含辛茹苦的母亲,孰轻孰重?
最后,只能对你保持沉默,只为,不想再让母亲心里,旧伤痕上再添新伤痕。
而你,是否懂得我们的心思?平反后就独往独行。与我们没有任何往来,虽然,同住一城。
七、
我不会忘记,父亲!再见你时,我已为人母。
当你老而干皱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若不是旁人提示,我真无法把你辨认。
你拘谨,你生硬,你活脱脱一个外星人。开口闭口“莫谈政治”,每说一句话都心虚地左瞅又瞄,连第一次见面才几个月大的外孙,你都漠然视之,没有抱起来亲一亲。
其实,父亲,我们已经了解到,你承蒙过去“地下党”旧友的帮助,已经组建家庭并移居北京,且有了不错的经营。但是,现在的婚姻非常不幸。你只是对方及其子女谋取利益、榨取钱财的长工……
父亲,那时,只有酷暑骄阳,知道我的无奈与心痛…..
八、
你走了,父亲,远离一切痛苦,跳出凡尘。你可知道,我们无法寻觅你的踪影。
罪魁祸首是钱财,为了贪婪,有人可以设法斩断一切亲情。
今天,我捧一束黄菊,对天而敬,希望你,父亲,能够闻到它的香芬。如果,你听到滚滚雷声,那是我们呼唤你的回音;还有那绵绵细雨,倾注着我们对你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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