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四顾
水晶球晶莹地闪烁,四顾游客,
鸵鸟,并没有流露些微的背离之痛。
它身披羽毛,却早已背叛了蓝天,
放弃了滑行、飘浮和对高度的迷恋。
最后一次降落,它有愧于鸟的形体,
却无愧于生物的梦,在巨变中幸存。
着陆瞬间,草原与荒漠凶险陡增。
时隔千万年,它再次奔跑于沙石。
疾风运送猛兽的饥饿,它双耳朝后,
以八方的警觉,躲开了大地的死亡套索。
眼前,鸵鸟远离非洲,东亚的季风
让它患上了风湿,在梧桐树下漫步。
命运多次转折,它颓废,却敏于变故。
镜头前,它稀疏的羽毛发出原始的问候。
这一刻,鸵鸟水晶一样的双眼里装着
迷失的灵魂。对此,它无知,也并不在意。
鹦鹉的语言
鹦鹉的华丽封锁在铁丝网内,
一截木头的单调支撑起无声的美。
森林已远,危险无迹。伴侣已定,
它没有迷途也没有艳遇,华彩已成累赘。
语言也曾闪烁如色彩,但俏皮话已经说够,
它什么都不说,久久地练习思索。
熙攘的游客,用相机抽取它的尊严。
它更为节制。显然,它不同意
这越来越冷,却还在铺张情感的外界。
光线远去,花丛远去,
鹦鹉囿于简约的自我,它的焦虑渐渐稀薄,
它长时间蹲坐着,鲜艳的话语开向内心。
犀牛出现
在一块平地上,犀牛平静地出现,
笨重、质朴,灰色的表皮覆满风尘,
它的到来比一块石头更慢,
甚至还未脱下一件远古的外衣。
丛林和刺消失于它的移动中,
河床中的泥沙被它翻滚为墙,
雄狮的血盆被体重甩远,
它的岿然得到了若干世纪的保证。
犀牛无声站立,旧去一片无风的大地。
闷热的空气中,犀牛内心有一颗
冰封的陨石。让身外的一切都显得
那么短暂、无常。围栏虚设,片刻即朽。
犀牛钝去的角上灰黯无光。它只有
退化的雄心,逐渐放弃的听觉。
岁月里的苦修,它的肉身召唤一只犀牛鸟,
将信件在天地和这厚实城堡之间来回投递。
猴群闲居
梳理、哺乳、抓虱子,群居生活
让它们在进化路上走得更远。
一刻钟,就为人类省了部分考古学。
但猴王的红屁股,还是让人不禁发笑。
不过,奴役和专制显然不存在,猴王
只是被自然推上宝座,它被拥戴
也和行星的秩序相似。满世界的选票
没有减少争抢的恐怖,猴群早就世袭了教父。
隔着玻璃,猴子和孩子的手掌重叠。
忽略肤色和茸毛,两只手掌多么吻合。
也许早晚,玻璃内的手指也能写下文字,
只要猴群多走一小步,用上百万年的灵感。
在猴山,它们跳跃、攀爬,把玩具铁轮
转得发亮,天真在增加。也许,它们该
索取一部百科,避开痛苦和失误。留下一部
平淡、无味的历史学,像它们咬过就丢的萝卜。
秃鹫突围
一网之隔,狼在寻找旷野的通道。
狼屋一侧,秃鹫醒来。
谙熟灵魂的分量,为抵近天庭,它甘食腐肉。
而铁网封掉了天空,灵魂搬运已休业。
蹲踞树下,它注视游客往来,
它职业的阴暗,审视着灵魂在欢乐中轻去。
除此之外,秃鹫没有别的安排,它像裹着
黑袈裟的苦行僧,在万灵的渴望中老去。
那只狼更加焦躁,在铁网内徒劳打转,
秃鹫清楚灵魂的另一通道,它冷冷注视。
一个雨季即将来临,秃鹫的羽毛正在掉落,
它的背更驼。它俯瞰,它要在更深的地层寻找
万丈悬崖。一声尖叫,它将穿透地狱飞去。
鹤的优雅
往优雅飞去,鹤比其他飞禽做得更好。
年画上,松树托起它滑行。
明月抽出一截云袖,和它比轻。
代言长寿,它比乌龟上镜。要得道,
还可以向它赊一钱仙风道骨。
铁网后的鹤,让人的庸俗锥突出来。
向它借阅,湖水就为观者洗心。
听它演奏,秋风就能开启琴匣。
要曼舞,鹤的长腿,就让周围的脚步全乱了。
但动物园的鹤,已向温带妥协。
它必须面对买了门票的游客。
他们太近了,赞美弥漫乌烟,
他们有情感的沼泽,他们用雪花酿造鲜啤。
鹤的清高被路旁的黄段子烧穿一个窟窿。
鹤,会客时间太长了。
还好鹤拥有优雅的权利。
就算北方冰雪全无,鹤深深睡去 。
它的优雅亦会轻轻起飞,翻越消失的自我。
河马的资本
十个太阳成就它,也胁迫它。
粗圆的身体潜入水中,笨重遇上浮力的除法。
它爆躁的性情渐渐凉去,瘠背无声地滑向冰川。
傲气注入水中,贪婪隐于密室。
没有天敌,它浮在平静的资本里。胃口
拉动了两岸的消耗,被蹂躏后的植物躲入地下。
犹如隐秘的财团,十种考量引领它,
在石油般幽暗的河水中,推动新闻、暴乱和政变,
伤人远多于狮子。鳄鱼的无奈也成为红利。
穿过粘稠而荒诞的午后,游人注视着
这潜伏在水中的怪物,透气的鼻孔,走漏一个消息
——太阳大会上,河马就要对大气控股。
推荐语:看到沙之塔写动物园的各种动物,我不由先想到1903年,里尔克以巴黎动物园的豹子为对象,写下的隐喻自我内心的早期名作《豹》。后者在客观而忠实的描述中,完成豹和自我的同构,让人们长久地赞叹其细致、准确、生动的笔触。沙之塔也不乏将一己之心与园中动物合一的处理方式,但显然,他并不满足于此。比如《鸵鸟四顾》,他就将背景设置为广阔浩瀚的生物演进史,而在《鹤的优雅》中,又将背景改换为现实世俗世界的风貌,这样他就可以自由地将自己的认知灌输进去,从而构建起厚重丰满的诗歌文本。值得关注的是,他并不打算在沉重的思索中保持高密度的语言风格,比如《犀牛出现》的结尾:“它的肉身召唤一只犀牛鸟,/将信件在天地和这厚实城堡之间来回投递”,又比如《秃鹫突围》的结尾:“一声尖叫,它将穿透地狱飞去”,这些将目光投向天空、未来的方式,为负重的诗歌文本增添了轻灵的调子。
特邀点评人:啊呜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