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着时,
我们就给她立了碑。
刻她的名字在父亲的右边,
一个黑色,一个红色。
每次给父亲上坟,她都要
盯着墓碑说,还是黑色好,红色
扎眼。父亲离开后,她的火焰
就已熄灭了。满头的灰烬。
红与黑,是天堂
幕帷的两面,是她与父亲的
界限。生死轮回,正好与我们所见相反。
她要越过。
这色变的过程,耗尽了她
一生的坚韧
清明那一天,
我用柔软的黑色覆盖她。
青石回潮,暗现条纹,仿佛
母亲曲折的来路与指引。
她的姓名,笔画平正,撇捺柔和
没有生硬的横折,像她
七十七年的态度。
每一笔都是源头,都是注视,都是
一把刀子。
将三个简单的汉字,由红
描黑,用尽了
我吃奶的力气
我怨过她的软弱。一辈子
将自己压低于别人,低于麦子,低于
水稻,低于一畦一畦的农业。而她
本不该这样。她有骄傲的山水
有出息了的儿女。
前些年,还在怨她,
将最后一升腊月的麦面,给了
拮据的邻居,让年幼的我们,观望
白雪,面粉般饥饿的白雪
她曾一次次阻扰下馆子聚餐。
围着锅台,烧一桌
我们小时候就爱吃的饭菜,在水池旁
洗涮狼藉的杯盘,笑看
我们打牌、看电视。而当
我们生气,坚持去饭馆
她屈从地坐在桌旁,小口吃着
埋怨着味道和价格,吃完
我们强加给她饭菜与意愿
母亲姓刘。
我一直将左边的文弱,当成
她的全部,而忽视她的右边——
坚韧与刚强。
她曾在呼啸的广场,冲出
人海,陪同示众的父亲。她曾在
滔滔的长江边,力排众议,倾家荡产,
救治我濒死的青春……
我不能饶恕自己
对母亲误解、高声大气说过的每句话。
而现在,唯有一哭
她已不能听见。
膝下,荒草返青,如我的后悔。
她的墓碑,
这刻有她名字的垂直的青石,
是救赎之帆,灵魂的
孤峰,高过
我的头顶
春风正擦拭着墓碑的上空,
我看到白云托起湖水
她与父亲的笑脸与昭示。
这慈祥的天象
宽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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