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部落
★江南雨
江南的雨。有一种穿透旧时
朦胧阶庭的气息。落在我的伞上
像一次次拍肩,打起招呼
我知道祖父门前的长廊,曾是造船
和修补残损的地方。当我幻想
这块数十年的荒废之地
与某一些事物暗合
记忆开始追问因果与逻辑的推演
当你发现,这荒废之地
如同沙漠中的一粒沙
在等待雨季的到来
那时,有一双眼睛从三楼的窗口
向东方瞭望。我的少年时代
迷茫的眼光看到青砖上
脱落的白灰,与祖父花白的头发
在一个场景里还原生活
多年以后,这个现实图景
在人间消失了。祖父的墓碑
平躺在寂静的山冈之上
推土机推掉了我们的日子
如江南的冷雨,一遍遍打湿
我的记忆,淋透了无以复现的宅基
★隐秘的水性
从川南到江南
我沿着流水的走向
停留在苏州。一个静寂的水池
枯荷爬满时光的铁锈
凸显了残梦的磁性
和水面,对称的风骨
一阵风吹过的
已追不回来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
我又立在水池边,对着太阳
观察冰面的反光。这并不平坦和规则的冰
被我击破。忽然发现手中
冰块透明的棱角
隐秘着
水之尖锐
★水波的节奏
越过湖边晃荡的水草
太湖的水上波,拥有了自己的节奏
无形的风口没有涂红
不说不笑,将明理的事物
一波一波地推动
像乌篷船的桨橹摇起来
唱起来。遥望的地方是湖岸线
远看就是一部掀开的毛边书
应该装得下,我散落民间的诗句
日子与文字都被撞成
光亮的湖水,日渐沉淀
我已多年拒食太湖的白虾与银鱼
这些透明而善良的生命
已经存世不多
★草尖上的雪
偶有雪花飘落
谈不上朵,一些零星的片语
风中,阅读得抑扬顿挫
就已将我迷倒在幻觉之中
语言是天赋的
雪花敏感,常挂窗流泪
温暖是自发的
世间冷漠已久,才有心头一热
也许雪花落地之前
就已融化。只有草尖上的雪
获得默然的首肯
★战国古琴
目光落在国宝
一台残缺的战国古琴
被时光凝固的古木
仍有发出琴声的架势
我不确定这抚过高山流水的弦音
出自谁人之手?
战争、起舞、遇知音
都是孤独的一部分
琴棋书画居其首
在于虚幻与不可触摸之间
生命之短而生惜
入土为安的战国古琴
今人忙于生计
忙于将自己置于实用主义之中
弹拨虚无
在缺失琴弦的时代
★一只走失多年的羊与我相遇
我羞于去啃羊的骨头
更愧于敲骨吸髓
羊吃的是草,和一季泯灭
消失的绿,演释成荒原
流动的潮水。羊没有越过
我的边界,在我未知的领地
修得山水不绝的牧歌
蚂蚁,曾啃过我的骨头
也许是一种没有嚎叫的隐痛
也许是时间的刀刃
和失去亲人的瞬间一刻
活着已经不易
一只走失多年的羊与我相遇
★鸟的信仰
动物世界。长镜头对准的天空
一个庞大的鸟群,在夕阳归巢的时刻
上下翻飞,像一团流云飞渡
到彼岸的世界
不知从何而来的鸟群
有各自鸣叫的声音,嘈杂无序
相互穿透着天空的寂寞
而纷飞的鸟,始终保持着彼此的距离
没有看到一起碰撞
头破血流的坠落事件
★冷风
冷风不是毫无意识之物
擅于从脖子钻入,似有似无的存在
将记忆里的冷变为现实
现实的诸多无奈
让闭户深居的生灵
也有被冷风入侵的恐惧
云朵依然高悬天空
与冷风的方向
形成一个无人知晓的夹角
我动用了所有的工具
发现这个夹角,使人们无法直立行走
★立冬之后
有了飞雪的可能
也就有了泪水的晶体
这一个冬天比寒冷还冷的
是徒步返乡的人
还在路上
黑夜越来越长
冷风沿着黑夜的路线
欲将雪堆成一堵墙
而翻过了墙,就是故乡的温暖
亲人的拥抱
★高温
高温将树叶卷起
摘落。天空中错乱的手
无形的热风,灌进一个落寞的日子
遗忘了城市的内风湿
空调之下,守住了一条底线
高粱地里的收割人
已是中老年。晒红高粱
也将自己翻过来覆过去地晒
高粱干得很快
骨头也干得很快
时有听到咔咔咔的断裂声
★纹
曾经捏过的泥人
姆指上都有我的指纹
那时还不知道,男人是泥做的
我曾在故宫的白玉栏杆上
抚摸过云纹,就摸到了
云朵的质感和高度
一个手带密码的人
所到之处,都要去解码扭曲的人性
与一生之中的罪恶成为敌人
★目送
目送一只白鹭飞去
又飞回。我的目送不是每一次
都有自圆其说的结局
我目送过岷江,带走我的
少年时代。目送过父亲斑驳的骨灰
目送过一纸空文
无法收回布满星辰的黑
我的视力开始模糊了
知道将来的事物,不再需要我去目送
唯有我孤独的背影,在等待
被移出我空茫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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