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的欢笑声，
在县衙后堂一个劲地响。
县太爷光着两条腿，
一边走路身子一边晃荡，
两只小眼睛盯在两条腿上。
一条黑色的大公狗，
围着他把尾巴呼呼摇晃。
县太爷夫人站在他身旁，
乐得鲜花盛开一样。
县太爷来回走了两三趟，
小眼睛斜着夫人得意洋洋：
“夫人，咋样啊咋样？”
夫人一边笑一边把手扬：
“好好好，棒棒棒，
老爷老爷，你这样你这样。”
她给县太爷做个下蹲的样。
县太爷喜眉笑眼前合后仰：
“本县我给夫人你……啊蹲，
本县我给夫人你……啊站，
本县我……啊让夫人你看看，
本县我让夫人你看看。”
县太爷一边说一边蹲下，
看着夫人大嘴笑哈哈：
“夫人夫人，你说……啊咋样？
本县我再让夫人你看看。”
县太爷“腾”地站起来，
伸伸腿，蜷蜷腿，
跑两跑，跳三跳，
“啪啪”地用力跺两脚，
踢踢桌子踹踹墙角。
夫人乐得手舞足蹈，
大嘴咧的仿佛葫芦瓢。
县太爷仰头哈哈欢声笑，
“太好啦，太好啦，
换上的腿和……和原来的腿，
竟然不差一分和一啊毫，
同样的粗细，同样的长短，
哈哈他娘个纂……啊纂儿①的，
连皮肤的颜色都一样，
不黑不白黑不溜……啊秋的，
哈哈哈，哈哈哈。”

县太爷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
开心的笑声在府里回荡。
大黑狗蹲在他身旁，
摇头晃尾汪汪叫的响亮。
县太爷喜爱地抚摩着它：
“大黑狗呀大黑狗，
你也知道老爷换上好腿啦。”
夫人坐在县太爷身旁，
摸着他的新腿喜洋洋：
“人家郎中是咋弄的，
严实合缝连条印儿都没有，
就和你娘胎里带来的一个样。”
“那当然，那当然。”
县太爷笑容满面：“要不然，
大家伙咋管人家叫神医。”
夫人惊喜地看着他的老脸：
“柳郎能治病还能给人换腿，
这孩子可真有两下子。”
县太爷扬起脖子嘴一撇：
“换腿是……是小菜一碟儿，
人家还能给人换脑袋。”
夫人瞪着他：“是吗，是吗。”
“那还用说，那还用说，
钱府小姐死了三天两夜都给医活，
换脑袋算个啥，哈哈哈……”
县太爷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
目光又落在两条腿上。
夫人愣怔地看了他一会儿，
粲然一笑：“老爷老爷我的好老爷，
柳郎既然能给人换脑袋，
就让他给夫人我换个脑袋吧。”
县太爷一听愣了神，
两只小眼睛盯着她的眼睛：
“你要换谁的脑袋呀？”
夫人大嘴一咧笑吟吟：
“就换小红的脑袋吧。”
县太爷嘻皮笑脸地：
“换脑袋那有多……啊多麻烦，
你俩换个个儿不就结了吗。”
“你说啥？”夫人瞪着他：
“你让我跟她换个个儿是吗？”
“是呀是呀，本县就是这样说的呀。”
县太爷的笑脸像朵朝阳的花：
“你来叠被铺床把地擦，
你下厨房你来……啊端香茶，
让她白天陪着老爷我说话，
让她晚上陪……陪着老爷我上……”
“上你老娘个腿的床！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的美！”
夫人的长脸用力一呱嗒：
“我告诉你臭拐子，
你敢跟那个小贱货眉来眼去，
我就进京告诉我爹爹，
让我爹爹找那个小柳郎，
再把你的瘸腿给你换上。
你也不拍拍胸脯想一想，
我要不是长成这个模样，
咋能和你瘸了吧唧的拜堂！”
“夫人息怒请息怒。”
县太爷冲着夫人笑呵呵：
“老爷我跟你开个玩笑，
你呀你呀你上……啥火呀，
我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
要不是我的岳……啊岳……
岳父老大人你的一品啊爹，
我这个半瓶子醋的臭瘸子，
咋能当上七品县太爷？”
夫人狠狠剜了他一眼：
“哼，你他娘的知道就行，
你给我小心你的前程！”
“老爷我知道，老爷我知道，
小心翼……啊翼地陪着你笑，
我的前程就像芝麻节节高。”
县太爷背着两手嘿嘿地笑，
看看夫人离去的背影，
眯着眼睛又把两腿使劲儿瞧。
他一边瞧一边对自己笑：
“赵师爷呀赵师爷，
你咋跟……跟七品县太爷，
长了一个身子一条心，
啊……赵……啊赵师爷？”

纱灯照得卧室亮堂堂，
县太爷和夫人躺在床上，
夫人睡得甜又香，
县太爷瞪着两眼盯在腿上，
还不时地看看门窗，
外面是一片朦胧的月光。
他好不容易盼到天色蒙蒙亮，
晃晃双腿蹦下大牙床②，
“来人那，给老爷更……更衣。”
喊了半天没有人应，
县太爷生气地扯开嗓子嚷：
“来人来人，给老爷穿衣裳！”
小红急急忙忙走进房，
“老爷老爷，天没有亮，
用不着这么早去县衙大堂。”
县太爷眯着两只小眼笑呵呵，
盯着小红俊俏的小脸蛋儿，
刚要与小红把话说，
夫人一骨碌爬起床，
两只杏核眼狠狠地瞪，
瞪在小红水灵灵的眼睛上：
“从今往后你不准再进这个房，
由夫人我给老爷穿衣裳。”
“是，夫人。”小红低头退出房。
县太爷瞥了夫人一眼，
不喜不怒地甩甩袖子出了房，
站在堂屋门口刚要叫，
几个仆人连忙弯下腰：
“老爷老爷大老爷，
是给您备马还是给您备轿？”
县太爷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既不备……啊马也不备……啊轿，
你们没看见老爷我有了好腿吗？
今天老爷我要到大街上，
迈着两条腿溜达啊……溜达。”
一位仆人弯下腰低声说：
“老爷，您的官服还没穿上。”
县太爷看看自己笑哈哈：
“老爷高兴，老爷高兴，
官服都没穿就要上街去溜达。”

大观楼前熙熙攘攘人声高，
一排乞讨的人拿着破碗破瓢，
钱财主正在把稀饭舀。
县太爷平平稳稳迈着八字脚，
后面跟着一条腿的赵师爷，
拄着拐杖蹦蹦跳跳。
县太爷走到粥棚当腰，
对钱财主高声叫：“钱员外，
钱学友，又在施舍粥饭哪，
你可看见同啊……同窗来到？”
钱财主抬起头来看，
见是县太爷站在面前，
连忙扔下勺子施礼：
“是县尊老大人来了，
在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县太爷眉开眼笑摆摆手：
“不用远迎，不用远迎，
本县我自个儿走……啊走来啦。”
县太爷喜气洋洋色舞眉飞，
得意地晃起换上的左腿。
钱财主一眼就看见那条腿：
“县尊老大人，您的这腿……”
县太爷摇头晃脑自鸣得意地：
“老同窗，学友告啊诉你，
本县的瘸腿已经换成了好腿。
钱员外你忙着，回见回见，
本县再到别……啊别处转一转。”
钱财主不相信地瞪着两眼，
看着县太爷摇摇晃晃，
迈着两条直溜溜的好腿，
四方步走得稳稳当当。
乞丐和百姓们也瞪着眼，
看着县太爷迈动的两条腿。

县太爷笑得满面春风，
背着两手晃着脑袋，
尽在人群里蹦蹦跳跳，
瞅瞅这儿看看那儿，
手舞足蹈笑声哈哈。
赵师爷吃力地拄着拐，
跟在县太爷身后哭歪歪：
“老爷老爷，大老爷——
您也得让那个神医柳郎，
好歹给卑职把腿换上。”
县太爷转过身来笑盈盈：
“好好好，行行行，
本县我马上就就……传他。”

柳郎问县太爷：“县衙里，
谁和赵师爷一个样？”
县太爷低头想了想，
“除了本县我，只有……
只有我家那条黑色大公狗，
本县我坐在县衙大堂上，
赵师爷跑前跑后围着我，
又是点头又啊……是哈腰。
本县我下了大堂回到家，
那条黑狗就围……啊围着我，
又是摇头又是晃尾巴。“
柳郎说：“那好吧，
就把大黑狗后边的左腿，
换到赵师爷的身上，
我再用泥巴给大黑狗做条腿。”
县太爷连忙冲柳郎作起揖：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还得神医你费心操劳。”

打那以后，赵师爷瘸瘸拐拐，
拖着一条黑色的大狗腿，
跟在县太爷的屁股后，
再也不敢欺男霸女，
再也不敢偷鸡摸狗。
百姓们心里乐开了花：
“快看，快快看呀，
狗腿子蹦过来啦，
狗腿子蹦过来啦！”
“赵师爷迈狗腿
——半截不是人哪。”
街头巷尾响起一片笑声。
那条大黑狗总是跟着赵师爷，
因为赵师爷的身子里，
流淌着它的鲜血。
大黑狗撒尿的时候，
特意抬起后边的左腿，
害怕尿水将泥腿浇折了。
从此，所有的公狗，
撒尿的时候都学着大黑狗，
抬起后边的左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