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事件促成此行
再见下智峪时隔二十年
时间凝滞神明庇佑
这里一切如故
改变的是那条通往世界的曲曲山道
水泥铺就消弭了的石子路
改变的是游子
——是小时候最宽的路
是阳光灿烂康庄大道
而今仅可通过弟弟走走停停的小汽车
记忆是断章的散句

村口戏台
五十年代激情不再
旷野肃然悲怆的杨家将杨四郎不再
四大梆子、碗碗腔、皮影，站立呆滞的村人不再
撒了一泡尿的无赖
卧床不起不再
埋在戏台下面的土地爷可在否？

宋画寒林枯木
黄土厚重粗犷
死寂望着喧哗
沉默望着嘶吼
村东外婆的老宅
门前偌大的瓦房
结实庄严依旧
骨嶙嶙的木门铁索紧锁锈迹斑斑
牛虻贪恋的奔赴死亡
老黄牛病了
死在夏天那个庞大的童年
老黄牛的一生是外公倔强的一生
一犁一沟耕过的岁月频繁
以及光荣年代（那二十年的大队长）
披着羊皮的大雪冷冬
饿狼撕去了一只袖子
吊在树上的不屈灵魂
一地一地的尸体
在穿风的窑洞，风干

七十八岁，外公死于脑溢血

门，拒绝入侵者
墨迹斑驳的“殿光”二字
未来者自屋顶拾阶而下
闯入者
这是典型的三晋民宅
三合院
正房，那是家族地位的象征
东西厢房，以及低调的繁富木构瓦檐大门
黄土坍塌木构拂袖
野草争胜，滇瓦花不践
猫头滴漏、筒子瓦
花脊瓦、正吻
散落院间

外婆的午饭
裤带面来点咸盐一点醋
及那红火火的干辣椒
哧溜哧溜，连汤带面吃个底朝天
左侧是鸡窝，右侧是鸡窝
那鸡子精神、负责、知恩
一天一颗蛋，骄傲的炫示成绩
外公又走到了东房
盛了一瓢稗子，倒进了西房的马厩
马槽是岩石一凿一凿炼就的
马套、鞭、楔子、陶罐、碗
散落一地
兔子窝还在
山上的山猫下来了
昨夜叼走两只兔子
捎带了一只老母鸡
山、那是威严神秘的山
山猫，那是蒲留仙笔下的鬼魅
明月半空，外婆醒着
窗台下躬身侧听
儿时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枯了十五年的石榴树
藤曼顺着那干枯的身躯
赋予一春又一春
缠缠绕绕而缠绵悱恻
房门虚掩，精灵四散开来
穿透天窗洒落满地灰尘炕席的方形阳光
阳光正好，冬日
三孔砖窑
外婆在左，邻居在右
中间是友谊的客厅和厨房，以及地道躲避战乱
此时、此地，
右门敞开
偷窥的神秘消弭
门槛低，低到了尘土里
日历、1986年（永葆青春的明星）
两瓶汾酒
白瓷如雪，瓶贴如新
女主望着明星
衰老望着年青
沉默望着喜悦
农村望着城市
死望着死
男人，买了个云南婆姨
狂泻完了锁着、打着
外婆八十三岁想起了这个邻居
大道上收集煤粉以挨过这个冷冬
奔驰而来的拉煤王裹挟而去

山上是哪里
是一马平川的上智峪
村民的向往成为了过去
冬日舅舅跋山涉水，在柱濮河抬回来的冰疙瘩
明晃晃明晃晃的二十年
村口那棵国槐，八百年了
沉默是半个世纪的守望
舅舅讥诮我端着个相机拍个破房子
“有求啥用，谁稀罕”
母亲笑我抱几个破瓦片
抱了八千里
外婆不吭声
五十年前，大姨和她吃草的岁月
想起了妹妹
大门一开
一颗子弹飞入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