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郎正在专心诊脉，
诊医堂里突然进来一伙人，
矮胖胖的公子哥儿，
像装满谷糠的麻袋立在地中间，
身后是几个抬着礼盒的家丁。
公子哥儿瞪着斗鸡眼，
歪歪斜斜地瞅着众人：
“请问哪位是……是，
是柳……啊郎柳先生？”
柳郎看看他：“在下就是，
等在下将这位病人诊完。”
柳郎诊完了病人递过药方，
站起身对着公子哥施一礼：
“请问大公子可是要为家人，
找在下过府去诊病？”
公子哥儿连忙抱拳施笑脸：
“鄙啊……鄙人见过柳先生，
家父是辽东府啊府尹，
身患重啊病卧在床上，
行动不便不能来这里。
找了无……数个医生没治好，
耳闻柳先生大名鼎鼎，
特意来请……啊请……
请先生过府为啊家父诊病。”
柳郎抱拳还个礼：
“大公子不必客气，
治病救人是行医的责任，
重症病人理应到家中出诊。”
公子哥儿咧开大嘴：
“柳先生是个爽快人。”
他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
对着众家丁喝喊一声：
“快将请帖和聘金呈上来。”
两个家丁打开礼盒，
礼盒中装满银元宝，
银元宝在灿烂的阳光下，
闪着银亮亮的光彩，
呈现在柳郎和众人面前。
公子哥儿双手捧着请帖，
恭恭敬敬地递给柳郎，
又吃力地哈腰施了一礼：
“请……啊请柳先生笑纳，
治好了家父的病还有重谢。”
柳郎看看请帖和银元宝，
对公子哥儿抱拳还礼：
“谢谢大公子的美意，
请帖我留下，银子请拿回。”
公子哥儿一愣：“啊？
这银子咋……啊咋能拿回，
请先生过府诊病救人，
付脉金①是理所当然的。
莫啊非先生……嫌……
啊……嫌银啊银子少？”
柳郎笑着看看他：
“大公子，你误会了，
在下从来都是先诊病后收钱，
而且是治不好病不要钱，
还请大公子多多海涵。”
公子哥儿怔怔地斜着柳郎的脸：
“柳先生无愧是神医，
确实有神医的医德和……
在下不知道咋样说。
既然柳先生这啊样说，
鄙人就遵从先生的尊意，
等治好了家父的病再加倍酬谢。
鄙人请问……柳先生，
明日过啊府如啊何？”
柳郎点点头：“令尊病入沉疴，
在下理应到贵府诊病祛疾，
鄙医明天一定早早去。”
公子哥儿用力摆摆手：
“那不成，那不成，
怎能让先生自己走……
啊走……啊走着去，
明天早早来车接先生，
先生就坐在家里等，
就这么定就啊这么定。”

偌大的府邸一片沉静，
高大的树木纹丝不动，
花草都不晃也不摇。
丫环们像雕刻的木头人，
连眼皮都不敢眨，
仆人们似泥塑的金刚，
大气儿小气儿不敢喘。
就连笼中的黄鹂鸟，
都耸拉着脑袋缩着脖儿，
连一声也不敢叫唤。
只有公子哥儿眨巴着眼睛，
挺着水缸般的粗腰，
看看柳郎看看病床上。
柳郎坐在床榻前，
聚精会神地给府尹切脉。
府尹躺在床上使劲喘，
一只干瘪的手指着胸口，
“就在这儿就在这儿，
有块大……大石头，
不知是压在里边还……
是压在外……外头，
躺在床上喘不过来气儿，
站在地上腰……腰直不起……”
公子哥儿连忙伸手摸，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大石头，
急得他连连地说：“爹啊……爹，
胸口上边可没有大石头，
就连小……石头也没有，
是不是在胸啊口里头。”
柳郎往日诊病比较快，
一望病人的神色和形态，
病情就知道个大概；
二闻说话咳嗽和喘息，
病情基本能定下来；
三问病史现状和患病的经过，
治疗的方案就定妥，
最后切脉和触摸，
诊断丝毫不差很准确。
今天却迟迟不开口，
不是医术不精难以确定病情，
而是在想如何治病又治人：
府尹为官几十年，
做的坏事数不清，
百姓憎恶的咬牙切齿，
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柳郎心想如何替百姓们出口气，
又要治好府尹的病，
还要教育府尹今后不再做恶。

柳郎将治疗方案拟定，
站起身回到客厅。
公子哥儿像团烂泥巴，
骨碌骨碌跟在柳郎身后，
“请……啊问柳先生，
家父的……啊病情……”
柳郎慢慢摇摇头，
对他一抱拳：“回禀大公子，
府尹大人得的是绝症，
鄙医也无回天之力。”
公子哥儿一听着了急，
连忙冲着柳郎就作揖：
“都都……啊都……
都说柳先生是神医，
能治千奇百怪的病，
家父的病咋……啊咋，
咋就没有办法医？”
柳郎还礼：“大公子，
府尹大人得的是
‘恶石压胸’的绝症。”
公子哥儿眨巴眨巴斗鸡眼：
“什么是‘恶石压胸’的绝症？”
柳郎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所谓‘恶石压胸’，
就是平日里总做恶事和坏事，
恶事和坏事集胸生瘀血，
瘀血久集结成石。”
公子哥儿听完晃晃大脑袋，
双手捧着圆鼓鼓的大肚子，
哭哭咧咧地自言自语：
“爹爹为官好多年，
大事小事公事和私事，
国事官事家事和啊百姓事，
也做了不少……啊……
做了不少啊恶事坏事和缺德事。”
仆人和丫环们垂头肃立，
偷偷斜着公子哥儿，
嘴角流露出鄙弃的笑意。
柳郎点点头：“是啊，
府尹大人不做恶事和坏事，
就不会得这种恶病。”
公子哥儿的脑袋冒出冷汗，
扭扭胖乎乎的矬身子，
又给柳郎作了一个揖：
“请问啊神医先生，
难道就没……啊没有药能治？
难道就没……啊没有法能医？”
柳郎慢慢点点头：
“世间的草药有千百种，
能治世间的千奇百怪病，
却没有一味灵丹妙药，
能治府尹大人的绝症。
医界的疗法有千百种，
能医人间的千奇百怪病，
却没有一个有效疗法，
能医府尹大人的绝症。”
公子哥儿长叹一声，
眨巴眨巴斗鸡眼睛，
对柳郎不停地作揖：
“先生曾经攀登仙山采灵草，
医啊活钱府的大小姐，
先生曾经虎口拨啊拨金簪，
医好百兽之王的病痛。
还请先生发……发……
发发慈悲想啊想个办法，
一定治好我爹……啊的病，
你啊要多少金子都啊给，
你啊要多少银子都啊行。”
柳郎对他微微一笑：
“金子和银子确实是个宝，
能买房能买地能买官，
还能买来小鬼儿推磨转。
但是金子银子并不是万能的，
在下不因患者给钱少，
就说患者的病治不了；
在下也不因患者给的钱多，
就说什么病都能治好。
你就是花尽所有的金子和银子，
买来凡间和仙界所有的药，
都治不了府尹大人的病。”

听了柳郎的一番话，
公子哥儿顿时傻了眼，
哭哭叽叽地咧咧起来：
“完了，完了，全完了，
我爹是老寡妇死……死……
死儿子没啊指望啦。”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斗鸡眼儿斜着卧室里的爹，
还真的掉下几滴伤心泪，
好像府尹已经死在了床上。
众奴仆偷偷斜着眼，
得意地瞟着他的哭模样。
柳郎沉思半晌想了又想，
站起身来对公子哥说：
“大公子，你先别哭，
鄙医想出一个办法来应急，
也许此法对令尊能行，
只是怕大公子你……”
公子哥儿听了柳郎的话，
忽地从椅子上蹦下来，
冲着柳郎不停地作起揖：
“神医有话请……啊……
请啊快……啊快啊……快快讲，
只要能救家啊父一条老命，
先生让我做啥都……啊都答应。”
柳郎对公子哥儿说：
“对症下药是行医之道，
府尹大人的病是做恶所致，
只有将所做的恶事和坏事，
一件件一桩桩揭露出来，
才能以毒攻毒血石溶化，
瘀血吐出来恶病才能好。”
公子哥儿又眨巴眨巴斗鸡眼，
看看柳郎看看病塌上的爹，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又狠狠地跺了一脚，
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柳郎：
“生疮不怕化脓，
放屁顾不得脸红，
事到如今救爹爹啊老命要紧，
家丑……啊再丑也得
也得往外……啊往外扬。”
他哭丧着脸对着柳郎：
“鄙人愿遵神医吩啊咐，
鄙人愿遵神医吩啊咐。”
柳郎坐在椅子上指点着他：
“那就有劳大公子了，
请将府尹大人平日里，
所做的恶事坏事全都说清楚，
在下好给府尹大人下处方。”
“好好好，好好好，
一定听从神医的吩咐。”
公子哥儿连连哈腰点头，
转身对一个仆人说：
“啊刘三，笔墨侍候。”
“是，大公子。”刘三应声，
取来文房四宝放在八仙桌上，
规规矩矩侍立在柳郎身旁。
公子哥对柳郎深深作个揖：
“柳先生……啊柳神医，
您请啊……您啊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