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麦场

一遍遍挥杈、扬锨、摔打、摊晒，一遍遍
说七晴八不晴，九晴放光明的地方
是父亲的麦场

 “石榴花开了吗？”一个分不清眉毛鼻子的老人
微笑着
“父亲您好！”几个倒空了槐花的麻袋
露出日子的牙床
 
当一茎麦秆从往事中走来，我看见
又一茬收成。麦秸们迎风飞舞，麦垛金光闪闪
而有一粒麦子，曾经
被父亲举过头顶，扛在肩头，捧在手心
又放逐在他乡的路上
 
——父亲的麦场
夏天是月亮
冬天是太阳


          父亲，我又看见一弯弦月

那个比下弦月起得还早的人
那个在煤油灯下蹲着，弯腰勾头
晃动着有力臂膀的人，用一生的沉默
打磨一把把霍霍的镰刀

汗水的珠子，断落在一块石头上
石头弯了。那个人
用结茧的大拇指试试钢口
小心剃下几根白发，然后
将明亮的镰刀举过头顶

父亲，我又看见一弯弦月
照一村的无眠，一个老人沧桑的脸
故乡的万丈黎明，五百里的夏天
到处飞舞着你的镰刀
和等待献身的麦子


             微    风  
               
请闪开所有的路，让微风
在故乡的天空下，在草尖上
掠过

肯定不是风，是他
从遥远的尘埃里起身，打个哈欠
悄然来到我的身边
这样想的时候，微风
拢了拢我凌乱的头发，然后
将一棵歪倒的庄稼，小心扶起来
将一片泡桐叶，吹到
一个锄禾者疲惫的呼噜上

草木无语。微风
你的心事如此沉重，我看见
你走过的土地上，有深深的脚印


        今夜,我的寂寞高于一片雪花

先叫响珠帘，再叫疼梦
——一片雪花，有着天外的美丽和温暖
桃花隐隐
今夜，我的寂寞高于一片雪花

一片雪花，是槐树枝头
小鸟的翅膀扑棱下来的吗
是锣鼓声里，扭秧歌的表妹
手绢花抛落下来的吗
是那个晚上，父亲踩着三十里饥饿
回家，从棉袄上拍打下来的吗
是村头，迎风眺望的母亲
睫毛眨动下来的吗

一片雪花，一场风暴
一滴今生今世的爱
一个人深夜拿起了电话


         我看不见的那个人

回家的风声，打湿了村口谁的眸子
秋叶飘落。炊烟里
小巷依旧，稚嫩和苍老的微笑迎来
依稀听到，我看不见的那个人
一声轻轻地问讯

离家的消息，使小巷聚集着牵挂
那刘海下，那皱纹里
又是藏不住的春风，到村口
而我看不见的那个人
一定沉默不语，偷偷抹泪

走在去异乡的路上
蓦然回首，仿佛看到
村口，我看不见的那个人，仍在
远远地张望


          那一个黄昏，那一场风雨

    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喜风，喜风的怕雨，喜雨的怕风  （打一字谜。谜底：秋）

当我说出“一边绿”，风来了
当我说出“一边红”，雨也来了
当我说出一条字谜，风雨交加
而且听到隆隆的雷声

父亲没说一句话
系好草帽、蓑衣，掂起铁锹
走进那一个黄昏

黄昏里，一场风雨好大好大
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回来，带回一棵折断的高粱
和湿漉漉的谜底

我还能问什么？雨越下越大
一阵风破门而入，吹动了那一棵折断的高粱
父亲倒吸一口凉气，我看见
他烟头上的火星子更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