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雨就来了
银屑般闪亮的雨滴
汇聚成浑浊的河
汇聚成浑浊的死水塘和
浑浊的村庄
一群群蚂蚁一群黑字
从印刷厂汩汩而出
填充村庄的水源
粮食、汗水和巨幅口号
乌云的抹布擦过
堤坝潮湿、冰凉
一堵经济塑成的广告墙
坚硬的混凝土异常肥沃
滋生着村庄里
夜晚暧昧的蛊惑
以及女人话语中的毒瘤
村庄里的庄稼早就
收割了所有农人
他们站在自己的幻影里
像丑陋的稻草人
将金属的田野噙在枯涩的泪里
一个个可有可无的惊叹
形成崇高的烟卤
冒着化学品的浓烟
水泥厂的夹缝里
隐约着翠绿的荷塘
一只蜻蜓突然滚落
尖尖小荷
踩在绿头苍蝇的细足下
但我还把这里叫做村庄
真的，你看
我还把这里叫做村庄

稻田和耕牛

今天，在银屑纷飞的村庄
我什么也不想说，让
夹缝中的小块稻田诉说吧
我的语言还没添上韵脚
就被持续的轰鸣湮没
寂静是最有效的语言
稻田永远保持缄默
寂静中生长出春天的稻绿
寂静地在成熟如腾跃的火焰
火焰蔓延，催促
稻子在寂静中涅槃
浑浊的村庄里
稻子并不重要
祖辈种下的晶莹汗滴
移栽到村庄的脑海里
稻田总在想，即使
柏油水泥将大地统统覆盖
甚至埋下一只虚胖的田鼠
一只忧愁的夜莺，可
稻田依旧还是稻田
不要太责怪村庄
村庄的根
扎在大地温暖的子宫里
透过村庄坚硬的皮肤
大地仍连在一起
从来就没有任何一种力量
可以隔绝大地的完整
哪怕山的尺度
折叠成河 大地站在岸边
冥思灵魂的底线
大地宁受胯下之辱
让河狠狠地踩在肩头
伤口的疼痛
透明地蜷在卑微的文字里
夜莺的歌声在大地里腐烂
只剩下羽毛的化石
在黑夜里闪着微微的光
村庄里再也没有夜莺了
村庄里再也没有歌声了
村庄里，只有羽毛的伤痕
时间的河道淤塞
村庄尽头一片汪洋
耕牛的影子
从刀叉间跃下餐桌
古朴而锋利的犁铧
浮现在钁烁的目光里
牛鼻子喷出火热的血
在梦境的田野里
挣扎、狂奔
逃入时间的洪流
牛皮轻扬，一双双
靴子，一条条腰带
甚至一个吹胀的无形的球
浮云般飘在村庄上空
耕牛呵
再也寻不着锈成桃花的犁铧

村庄里有人在哭

一天之内，小小的村庄
竟然有两位老人离去
孝顺子孙如傍晚的蚂蚁
在洞开的门前挤进挤出
灵柩静静地躺在屋里
享受孤寂前的热闹
燕子的剪影疾驰
越过时间的障碍
躲在温暖的黑暗中亲吻
其实我们都明白
哭的人不可能一直哭下去
泪水，酒精，听装饮料
行着酒令沿喉咙欢歌
纸糊的世界
在火光中焚毁，连同
悲悯，哀号和孝心
哀乐戛然而止，老人离去后
一切都成了灰烬
就连永远说不完的
关于村庄的古老传说
都将居于冰冷的泥里
流亡的故事在黄昏停留
老了，黑夜蒙上村庄的眼睛
工厂的机器还在旋转
下班的依然下班
加班的依然加班
夜生活的车轮
一如往常
在风的轻吟里
我听到村庄里的哭声
像十年前的一个梦
梦中，我看见了最爱的亲人
相守十年的村庄
浸在涟涟的泪里
我似乎看到
小脚奶奶被绳索
勒紧的双手
在七十年代的村庄挥动
奶奶活了七十年，奶奶的手
只秃了二十年
我听到村庄里有人在哭
可就在这个村庄
桃花盛开
柳枝吐绿
村庄似乎又年轻了些

不要太责怪村庄

清脆的银屑击穿黑夜
有人淋了雨张口就骂他
妈的狗日的，沉重的
语言砸在地上
一个坑在天空浮现
像神话突然笼罩头顶
有人醉酒了
被酒淋湿的胃
被胃撑起的欲望
突然从语言的阀门涌出
呕吐美味佳肴被狗享用
胃打着官腔哈出酒气
肮脏的拖鞋无以覆加
欲望的子弹迎面扑来
停留在酒吧门口
不要太责怪黑夜
更不要责怪村庄
黑夜的内幕属于新闻却
永远是黑夜之外的东西
包括一个早出晚归的疯女人
一条追逐女人的
狂吠的狗
都成了一种偶然的规律
村庄里蜘蛛大逃亡
只留下一张巨大的网散发
丰满性感的光，等待
大腹便便的虫豸，在夜间
爬上圆润凸现的乳房
清脆的银屑击中陶醉的唇
湿漉漉的吻急忙躲闪
消失在村庄的风口
嘿，说到底
春天即将在黑夜里逃离
在村庄最高的巢里
一场会议正在进行
黑夜竖起耳朵
语言的瓷器穿过虚设的话筒
耳膜倾听茶水的绿意
漂亮的声音达到沸点
茶叶在暧昧的空间挣扎
最后一丝苦味
伴着呵欠消失殆尽
听！消防车疾驰而过
一只蚂蚁
一只只蚂蚁
在黎明的母腹中尖叫
终于，明天立夏了
夏季村庄丰腴而娇媚
像人面蛇身的女人
朦胧在尘土的薄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