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瀑
——每次抬头,山
都会变得更高一些,仿佛
新的秩序在诞生、形成。
对于前程它不作预测,因为远方的
某个低处已控制了所有高处。
经过一个深潭,它变慢,甚至
暂时停下来,打转,感受着
沉默的群体相遇时彼此的平静,以及
其中的隐身术,和岩石的侧面
经由打磨才会出现的表情。
当它重新开始,更清澈,变得像一段
失而复得的空白。
拐过一个弯时,对古老的音乐史
有所悟,并试图作出修正。
——已来不及了,像与我们的身体
蓦然断开的命运,它跌落,被一串
翻滚的高音挟持,去深渊中
寻找丢失已久的喉结。
河谷
我知道山峦的多重性,
知道云雾混沌的立场。
知道有条河,河边的峰峦一旦
意识到它们将被描述,
就会忽然不见。
它们隐入白云,佯装已经不在这世间。
某次进山,风雨交加,
我注意到,
—路行经的垟、嶨、漈,栮、栎、槭……
都有不断变幻的脸。
密林曾在我们的谈话中起伏。
薇、蕨、嶙峋巨石
也同时在起伏,傍着
红叶那艳丽、弃绝的心。
但我喜欢的,
是这溪谷深处积年的岑寂,仿佛
永恒的沉默报答了
那在高处嵯峨、回环无尽的喧响。
前世
芭蕉肥大。山茶花落了一地。
朦胧中,听见雨还在下,听见
一首从未听过的歌,其中,
藏着神秘事物的前世。
而熟睡者像一块顽石,比如,
不远处山涧里的那一块,任流水缠身,
用苔痕的呢喃换鼾声。
而沿着梦的边缘,流水
继续向下,要出山,
最终,又放慢脚步,汇入大湖。
那是昨天我们梦到的大湖,在被
重新梦见时,有点陌生,为了
和雨般配,扮作一件不发声的乐器,
把自己寄存在
山谷空旷听力的深处。
松涛
在山中,看见木樨、山雀、枇杷树、
谷底的卵石……感到安逸,想起
老街里的懒汉、荡妇,肚皮圆滚滚的人。
看见癞蛤蟆,想起一生气就鼓眼睛的屠夫,
——远方已是黄昏,各种光在空中
折叠出波浪,城,已变成一尾巨鱼。
松涛阵阵,天黑透了,觉得自己单薄而宁静。
给家里打过电话,走回房间,几乎
有种近乎愉悦的悲伤。
鸟鸣
如水滴,想念某个面颊的黎明;
如新枝,在把握整个山林的激情。
记得那年去杏溪,花雀子
一路跟随,像一架会飞的收音机。
一晃多年,现在,仔细听,
这支在峰峦上飘荡了
很久的曲子,一直还在修改中。
其中,布谷的声音长而飘忽;灰掠鸟
短促的啁啾像一把钥匙。甚至
有种鸟会在夜间啼叫,滚动的声音里
仿佛藏着岁月的膝盖,以及
一座山曲别针一样的听觉。
见证
做白日梦的是白头翁,
求偶者,是掠过水杉的灰斑雀,
崖上,眺望云端的棠梨树,一直
有一颗漫游四方的心。
而啄木鸟沉溺于敲打,它们
辨识树林模糊的脸、空洞的心,见证
许多时代的结束,
自己的苦役却永无休止。
行舟
船桨耙动,某种
类似天空的大块在水中融化。此外,
是上游带来的一团团暗影
从船底滑过,忘记了
它们在几百年前就已死去的事实。
群山绵延,多古木,时闻钟声。
有人忆起,高高山顶站立过
心怀天下的人,以及
梦想的清白、古老传说的寄生性……
“追忆之殇,如同一再被吃掉的水线。”
错开的小洲上,旋覆花开。望着
空中缓缓转折的嶝道,我心头
也有难以推开的巨石:
远方,某种不可见的事物一直
在制造梦想,而深渊,
不过是偶尔回首时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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