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向您推介这些面孔和诗歌，因着见识审美的缘故 —     

No.24  童蔚

童蔚

“我写诗，有一系列画面，表面是山山水水或日常场景等等；但我心里的画面，就要复杂一点，其灿烂和可怕的程度，有如向日葵绵延无尽、司题在于，如何传达'在这两种画面之间找到路径，或日缩短距离我写诗，非并拒斥理性，但小心地防范，不让其夸张、直述，把诗歌变成观念重压的牺牲品所谓的爱情诗，亦如此”。——童蔚

童蔚，生于北京。1983年起在《秋水》《香港诗双月刊》《人民文学》《十月》《当代》《山花》《诗潮》《翼·女性诗歌》等内地及港台文学刊物上发表诗作。出版个人诗集《马回转头来》、2011年出版诗集《嗜梦者的制裁——童蔚诗选》，近期将出版诗集《脑电波灯塔》。自印诗集《雪线》《胎记》及散文集《唯唯拉看电影》。曾参加国际诗歌节。部分诗歌作品收入《诗选刊》《诗歌年选》《中国新诗排行榜》《2008最适合中学生阅读诗歌年选》《当代先锋诗30年谱系与典藏》《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除诗歌创作外，亦写作文化类专栏。部分散文及小说见诸于期刊及网络。2013年起从事绘画，参加过中韩艺术家画展。

评价：

在童蔚的诗中，抒情遭遇了不抒情，内山的暖流遭遇了世界的冷，她悄悄地独自打开这冷的世界，一直走到它如梦境一般的幽寂的深处。——西川

阅读童蔚的诗，总是令我产生一份好奇和困惑这些蕴蓄着诗人隐秘的个人经验和顿悟的作品有的像童话，但是略显残酷的童话；有的如赞美，却又是暗藏着失落的赞美：有的似色彩绚烂的图画，介乎具象和抽象之间我倾向于把童蔚的诗读成一个个白日梦这些白日梦里蕴含着记忆和渴望，它们画面感强，情绪起伏大，有时候，内部的断裂和震荡会令词读中的我惊讶我觉得，这些梦想多半是美好的，只是对于美好，一位诗人总是得付出巨大的心智能量和控制力，而这，童蔚都具备。——周瓒

童蔚的诗与其说深植于当代经验的想象情境中，不如说涵泳于其内在的冲突以至悖谬中就此而言，所谓“嗜梦者的制裁”，在不失自嘲意味的同时，亦不妨视为一种双向的制裁“她的诗静雅而充满激情、孤高而不吝载荷，纯粹而兼容复杂性：如果以水作答，那么从中不仅能看到幽暗的河边微光晃动水面”，还能听到水中火山爆发的回声，感受到涡流的气旋，甚至嗅到生锈的旷野和旷野的沉香而最终我们意识到，所有这些不过是水落后留下的道道痕迹，“我要写的，还沉在水底”这样的诗足以按摩我们的灵魂吗？当然；但更重要的，是领受这来自灵魂故乡的启示。——唐晓渡

迂曲

幽暗的河边微光晃动水面 

画出水蛇，海妖，震颤的波纹 

快与慢，要说的话还闷在莲蓬里 

忽然，荷花荡开一条粉白相间的微型 

小水榭，而你，转过身以怎样的理性 

看出每一道山坳不过是暂时的避风口

长久以来，你观看一尾鱼 

激起漫无边际而又贯彻到脚底的冷 

从边缘下滑入水 

捕捉，鱼是语言的源头，效仿它 

润滑的身段，穿梭红粉翠绿于渺然

到处都是树枝斜刺的倒影 

倒出满溢，心杯是空的 

倒空的你，倾听 

心，是鱼儿游走后

留下了空洞 

留下黑洞，欲要冰冻了无知者 

将有薄薄的白雪覆盖四周，环绕 

新雪的谎言

有如数亿吨的冷，藏在鱼腹里 

全然的冷血潜入最底层喷吐泥沫 

一并吐出纯粹，水中的回声像长笛、竖笛 

像整个世界的音响倒影在深而广泛的祭拜里 

但被冻雪闷在下面的

鼓，是真正骨血的鼓荡 

丝弦拉扯，一致的意志 

这不平静的深度音质—— 

没有去处因为捕捞鱼的人用尖锥要刺它的背

鱼骨是人鱼并存的标识 

是移动与回绝在声纳搜寻时 

鱼的弧线和滑软让人怜悯而颤抖 

来自水下，来自冰下，来自一条飞鱼 

猛然从洞中涌出的，失常。偶然。躺在冰上 

既是：焦虑的，濒危的，又是鱼与诱饵合一的 

平静。仿佛幸福。放弃它，它会死去捕捞它， 

它会死去……

我想让它回到冰洞里

回到水族的原域里 

回到族群像一个人忽然离开陆地 

自溺水底，鱼儿复活，而那人 

听从安魂之水浸入 

肺活量的教堂在里面管风琴演奏片片淤积的 

哀歌——渐变为，静寂。

我们来自于鱼

鱼是我们的神我们食用它以止于 

神明，终有一天让它沉溺于长久地 

咬噬那些轻快浮升的灰烬，又回到源头： 

我们深爱鱼，

如爱一片 

荷塘， 

爱莲，取自心里

一团红色暖流，然后育满花池和 

任何的满溢相似，天才成熟时香馨之下 

须臾的肥沃

贯穿声部的藕，通灵， 

吁请，喘息，支撑七窍八方交响为 

组曲：是水，是鱼，是生花是叶绿是 

难以分析的混沌。我从鱼儿游回我自己 

一千次。一千次。

一千次。

我们来自鱼，就像你 

来自通古斯的一条鲤鱼 

像神游出了水面 

却了无痕迹

了无痕迹 

了无痕迹 

……

2009年

童蔚画作

极地

有些地方关闭黑暗，关闭光亮我不可能 

抵达那里。有些名字潜入 

脑海里，涌入溢出海平面 

有些船儿环绕着灯塔 

闪亮在心里，有些泅游的 

床，站起来停靠在完美的城市 

足够你失眠，入睡和醒来。

有一天我将到达极地，发现你的夜 

是永昼，光耀你；你的树 

是不停旋转指针的手指头 

已然超越了感官的束缚

极地适宜储存

愤怒或快乐； 

永昼：编撰通向光明的读本 

永夜：写下咒语和指令作用于大地和天庭 

然后观测战绩

仰起头，我们一道观赏 

南北极的手指悄然合拢映出

恐龙盘旋于星盘

显示出：

有些地方，有时候 

你是猎人和采集者 

走在茂密的森林里 

失去时间感 

却没有感到不安——你拥有 

视觉的原动力：手腕，脚踝，眼睛 

和柔美的发丝流窜一串串火焰；

有时候你游荡在白天比黑夜更深沉。

2009年

童蔚画作

默拉皮火山

这是一座阴性山峦 

这是沉寂交替暴躁的情感尤物 

寻找最适宜的方式 

惊人之举来自内在修行 

被称为一次次“觉醒”

其它的山峰保持沉寂 

其它的山峰不发表议论 

听凭她发挥这种癖好，并且自由 

从头顶泼洒鲜红的酒酿

说到山峰人们难奈攀登 

那顶点，风景，诱人关注 

并非转瞬到达

山涧预示逐步 

壮心恰似山谷形的酒杯满载兴奋要点 

因而心上有云，云上有心，

翻手就落雨。火焰驰骋四面的脱缰 

雨水浸渍爪哇岛地质 

积淀灰云到山门前抄写能量，盘山错路 

反反复复周期性解放

却不会贫血，从来是 

收放绝望的艳丽，拜见沉浮之沃土

青天也无权压制，言论就不是常态； 

望远镜中见到热血，融岩，极度 

亢奋跃进一条江流，这书写的弧光 

也照亮入海口（正如你所见到的） 

全神贯注的永恒

包裹粒粒卵石

她与海水的音质不同 

她深入神明，已无力返回 

当我们自己隐蔽地颤震 

躺在海边，就会想到默拉皮火山

喷发过后有人登陆，挖掘，拜见山神祖先； 

掸去浮尘像女人扫除陈旧絮语 

再一次抽取红绸，也许令人担心 

挥动火龙无需顾及四周

彩云的极乐也许短暂 

默拉皮火山 

峰回路转 

一株树倒下，接着又倒下 

焚后的空旷留给烟民吸 

我们看不见底部的宫阙 

亿万吨的彩云，似不可能填满

何况你的双眼感受到错觉

你的头脑，心，也许属于她， 

至少，她引起你第一次的恐惧 

渴求，真正的需要 

摇荡浆液的步调燃亮沙漠和绿鸟 

你想象这鲜明、大胆及逼真 

填满大地的一道缝隙

……

2007年

童蔚画作

红被子

1

这条红被子上面苹果坠落时

你还没有醒来

你还没有醒来

直到日全食遮蔽时

你试图看透太阳瞳孔

当红色没有从大地褪去时

太阳屋子里阳光盛宴宝剑无数

在那里，召集太阳祭祖的秘密会议

而你，只适宜看——山上绵延至今

残存：桃花、石榴、山茶花纷纷坠落

你还没有醒来。红色大字

就在近处；他们说，苹果从心里

全黑了，邻居们说过

“苹果从心里全黑了”

满脸通红的红苹果

未受重视的红玛瑙

以及豪猪和红草，

以及刺猬刺破那葵盘

金属敲击盘子，染血器皿压抑着洪亮

你没有醒来

苹果从心里全黑了

太阳被黑暗遮蔽时

红被子让你想到了什么？

2

以红色为边线

折叠 四方型被褥

如此事件

就在黑红之间缝纫

经验、口令、步调

地图在画面上呈现

红蝴蝶粉蝴蝶舞蹈着

和红色的被面

落在一簇芭蕉枝的头上

鸟羽鱼翅上捆绑

一抹消声的寂静；

之后

南方的蝴蝶又躁动，

窸窣声响就是

预告

肢体冲突，在巨幅红被单里舞蹈集体的动作。

2011

童蔚画作

父亲

我有一个绿颜色的父亲 

总在飘着柳絮的树下行走 

或者骑上旧自行车 

远不及在马背上的身姿；

我有一个白颜色的父亲 

穿上白色病人的衣服 

呼吸黄昏的暮气坐在窗前 

空气里飘洒金色的粉尘。

他从轮椅转到瓢形的床上 

在瓢泼大雨的夜晚 

离去……

他的灵魂 

是否漂泊在路上 

重返家园？我想：

白颜色父亲想搂抱绿色父亲； 

白雪裹住绿色的松枝像裹厚实棉袄； 

绿色父亲爱白色父亲

如柳色棉衣和雪白的床单 

藏到了衣橱里面， 

它们再也不会分离；

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 

在瓢泼大雨之后再也没有返回

……

2009

使者自波兰到来的那一天

1

天空有时沉默，沉默有时 

移动一朵云窗――然后开始叫喊 

你我牵念的一条狗的名字

狗尾抖动一条精瘦的闪电 

然后驱逐雷霆过后 

患有遗忘症的主人

“去，去，去，你们出去给我 

捡拾起 

那些忘弃在铁丝网那边的骨头!” 

……

是记忆的恩赐

2

使者来自波兰的那天 

恰好是

四月的一天 

烟碟里盛满焚烧的烟头 

像接骨木耸立在黑咖啡渣的小山上

再焚入欲望消尽的苦声 

再一点点提到那个地点

没有聆听肖邦的夜晚 

飘雪的街道有过一阵子倾诉 

好像焚烧过犹太精髓的烟囱， 

也斜倚在骨骼的窗框边 

吐露一种危险

树枝摇曳着锋利 

朝向不寐的窗户 

又摆出进攻的姿态

这个没有肖邦没有波罗乃滋的夜晚 

没有乔治桑远眺星光 ，

深红色的窗帘垂落 

代替一位妇女谢客

那些活下来人必然知道晚风呼啸时 

那些人影浮现在窗帘上不停地不停地 

朝向明天祈祷……

屋子里就下雪了

3

诗歌来自“另一个国度”， 

诗人从事另外的持续，

那些用文字调理过耳朵的人们， 

也许并不知晓彩虹之上 

有噪声嘈杂

谁将会一步抵达 

童年海图中的 

彼岸；而书写之中的你啊 

你是否拥有金色的感官 

感知痛苦的尽头犹如 

世外桃源

……

4

语言的暴雪 

旋落在塔身周围，黑暗的时日 

倒置任何观念，都有可能

一个斜塔的出现 

为了引诱，频繁的 

惊雷

我的友人 

身披蓝紫衣衫延伸血红光焰 

在蓝色雨水中，决定 

渐行渐远

没有选择的学生 

与树木一起成长

2007年

童蔚画作

卡通人

没有一天你真正饥馑、疲惫、哭泣， 

身披铠甲，头戴松枝花环 

你忽然雀跃，在玩具店里 

几乎被孩子们的双手，揉碎

头颅暗隐伤疤你来到我家 

倘若星光以怀疑的步伐跟踪你 

让我屈从老天的寻问： 

“你，你是否是人类的孩子？”

生前未知亲吻、爱恋与别离 

也从未接受仇恨和厌恶的不良文化， 

独自到来，并不与他人攀比却享受到 

如此拥戴因为你不动一根指头就可以 

舒缓无限悲伤

书籍、杯盏 紧握闲聊的时间 

你不善言辞却通晓火灾、抢劫种种灾难； 

你竟然到梦里踢了我一脚告知我 

就算恶作剧你也有责任让我预知颤抖

有一天，你将用柔软的子弹射击甜美的心

验证倒下的，用图像跟踪没有消失的 

因为他们不辨方向

你拼写咒语挽救其他灵掌类的生命， 

然后安排一系列颠覆：

欲将地球作为剩余的祭品 

切下软肋、硬骨，投向—— 

纸箱、空炮弹、胶片盒 

以备用来拯救人类！

2008年修改

粽子之歌

1

湘水边摇曳的竹叶听见他

悉悉索索说着糯米委婉话

深渊，沉入哭腔的语调

为何一定要记住它

为何端午节你想起吃粽子

更多，更黏稠糯米的

久远的何处寻，“兮”音何处寻？

呜呜，依稀的呜呜... ..

树上的鸟儿叫他的魂

知道他变成了忧愁

怀抱楚国的

四面合围的，裹紧啊

然后一个包得紧紧紧紧紧紧地舒展念诵

更多，更黏稠糯米的

久远的何处寻，“兮”音何处寻？

呜呜，呜呜，依“兮”的升降... ..

2

自沉的屈原啊，你可知

红枣红豆沙和怀王

关联着关怀着大事忧思的

糖分的残存，留在粽叶上面

然后，我们每年就亲吻

更多，更黏稠糯米的

久远的何处寻，“兮”音何处寻？

呜呜，呜呜，汨罗的呜呜... ..

复习，那熟悉的左右手

捂住那幽思的故事

仿佛怀念着

离骚古体的连绵啊

回顾离骚离去；灵魂复习着茫茫然

更多，更黏稠糯米的

久远的何处寻，“兮”音何处寻？

呜呜，呜呜，江水的呜咽... ..

3

从绿色里搜寻出润白色

汨罗江水里诞生出

葬身鱼腹意志的标识

仿佛，每年一次发出祷告

呜呜……呜呜……水少

而枯石大……那容纳忧愁的标志

粽子：渺小却赋予年少感伤

这包裹陈年符码的节气啊

就赐予勇气，就是一段无法缩减的端午

年年，无限的上下求索

呜呜……呜呜……水少

而枯石大……大道不枯绝！

2011

核桃赋

——你有着坚硬的外壳，可惜难以抵 

御必然的打击。

如此凹凸不平，你 

非常复杂、抽象、隐喻 

像两个半球合拢彼此然后扩展为文本滚动 

这就是命运——

合久必分 分久必合。

我们念书时，心中有一股暖流 

渐渐环绕成模糊的雏形 

蜿蜒若屏山想象它能阻挡心中的万马奔腾

有人说你全身暗藏细小  牙齿 

有人认为那好似碎石 

如此参差错落 

无限放大还是找不到出口

你有两个自我，每到秋天一起成熟 

我坐在树下聆听风尘和白鹭的消息 

奥秘在于——风从容地摇树 

苦涩有根源，茉莉花香徘徊欲牵魂 

在推拉挤压中我获取一些常识和直觉

若要提取一杯汁液

细润及绵软 

先要描摹核桃的图腾 

再一步步跌入迷宫般精致的回廊

因为你从不配合他人 

成熟了仍旧青绿如初 

裹着棉服，厚重的束缚 

若要收获你的成熟  必要染黑双手

令指尖饱蘸徽墨一般 

那是如此洒脱的工序 

自深度里，诞生了天地的果仁。

2009年

注：在乡下，有浓密高耸的核桃树。壳薄得用手一攥就裂开细口，这是俗称的纸皮核桃。但是之前要剥开青皮染黑双手才能取出那枚光润的果实——宛如艺术珍品。这是我对它的最初的记忆……

梦虎

你们，可见过，一群

虎,不眨眼睛相互撕扯那条布

牠们一起，不亲热这事书本根本没讲起

我见那，虎旋转着线条躲在树丛后面

我记起，虎发出警告声

我不知道牠们是地球发生了一些事情以后

如此不愿意透露出

骨头感知到相互

撕，骨骼冲撞，混乱，那线条

是艺术家，用感觉

夹住描绘至晕眩

每一簇，是老虎撕彼此然后扯开了

那条街夹住伤口，就住在里面，

再透过那虎牙，牠们

在血浆中争夺

那最后的不朽

……

2011

沙漏

两个瓶子对立到腰间衔接

那最小注口，可追溯远古

沙礫承载细腻，色感无垠

缓缓流入瓶底

曼妙的踪迹

用记录吟唱，时间来汇聚

轻唱，就像燃不尽的烛火

我带沙漏往各处

遇见时光在里面倒流

然而，这倒立的瓶颈

也是正确

沙沙沙，缄默

沙沙沙，延续

沙沙沙，拥有此時此刻。

我注视，在两只瓶子心中

掩埋过同样沙丘，

在同样中，分离了彼此。

2

超越了瓶底——

沙漏并不知晓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沙漏之中

莫非缝隙

自細縫中

于是故土

特别自然地流淌

于時間怀抱中

上下翻转

上下变为抽象

时间的艺术

在空间里

颠倒，不停颠覆着

活埋灵魂在沙漠

远方祖先正量度时光

后裔接续灌注一缕缕

沙漠之光

2011

诗脸谱栏目主持： 杨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