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进了这扇门，我们就不叫同学，叫老同学
进了这扇门，我们就成了一瓶瓶岁月的窖藏
谈笑间，我们一小杯一小杯倒出来，二十多年光荫

该来的都来了，除了一两个被时间遗漏掉的
我们各自穿过了一条不同，但同样漫长的，隧道——
一朵绽放着的菊花，被岁月，轻轻地合拢


赣南脐橙

脐橙一夜赶了八百里,象多年末见的
亲友，一进门就奉为座上宾
她们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光鲜，水灵，朝气，害羞地露着肚脐

母亲轻轻举起一个,仔细端详
象照着一面镜子

那只脐橙,那颗来自树上的玛瑙
那枚小小的,温馨的橙月亮，在母亲
越举越高的手上,越来越亮的目光中
静静地,开始散发幽幽的芬芳


日出赣江

白色在渐渐增加。一匹白马，两匹白马
是谁从天边赶出了一万匹白马——

有一刻，在赣江的倒影里
所有的马匹一顿，凉风习习，万籁俱寂

一张捕鱼的飞网，洗衣的棒槌，却再次将它们惊飞
万马奔腾，万马奔腾——

逐渐可以看到那赶马的汉子，红彤彤的脸庞
一万匹白马突然奔到了眼前


堵车

北桥转盘那，堵了
万龙湾路口，堵了
金三角铁桥，堵了

三节瘀肿，三粒算盘，三颗佛珠？
我端起茶杯，门响了


回安源

那辆归家心切的大客车
下坡时的缓慢与谨慎。它的轻微
打滑，让路面的薄冰——
长吸一口冷气

思念已被霜冻住
安源安源安源，请别为我，一夜白头


金三角

站在窗口，站在一个新年的起点
前方铁桥跑过辆火车。来回闪动的窗户
来回模糊的面
金三角，让人徘徊的三叉路
一条进城，一条出城，一条伸向湘东
如同三条支架，把我架起
街边行人较少，那个赚取生活的早点摊
叫卖着亮亮的阳光
一个女孩从左眼角出现，跨过鼻梁
走出右眼角时瞟来一眼
我想窥视生活，但生活，首先发现了我
——花朵一样！


碰见一只蝴蝶

我根本没想到在机关院子里
会碰见一只蝴蝶
一只普通的 白蝴蝶
翅膀上有两个小黑点，在那块
焦黄的，似乎还没有活过来的草坪上
若有若无地飞
擦身而过时
没有一丁点风声
我几乎就忽视了它的
到来，以及春天与花朵的
即将开放


几株野草

母亲在佛龛点香，我出了门
下水道旁几株长野草，结着穗，象水稻
走过时瞟了眼
想起肇源农场，水稻有嫩江水和六万亩阳光
想起新闻里忙进忙出的打工仔
某某向我点了下头
车流拥堵，象刚砌好的麻将。其实
它们和哪的水稻都一样，直立在祖国的大地上


一小片月光

一小片月光漏进窗格，落在那一角
暗红的桌面，带来一些淡淡的亮色
另一片月光下，有人正往家赶
有人在原地踱步——
只为让自己小小的心事被照亮
一小片月光就像一小片轻而薄的羽毛
即使我尽量屏住呼吸，即使我克制了再克制
它还是开始了轻微的战栗
它还是要轻轻地飞舞起来
在光滑的肌肤上自如地游走——
让平静的身躯也不由自主地跟着
轻颤不已
一小片月光，就像一小片新鲜的理由
它几乎就要引出
那大把大把于身体中潜藏的力量


夜色下的石板路
　　
夜色很快就来了
夜色很快就漆黑一片
派出所李所长说，现在
我们端着枪到镇上扫射，保证
一个人也伤不着
攸镇，那些吃过晚饭的人基本已摸黑上床了
只有零星的几盏小灯在黑夜中挖着地洞
鬼影都没有的那条石板路
几声狗吠若有若无地飘过

　　
低矮的事物

在攸镇，我更愿意用低矮来形容
低低的山上是矮矮的村子
低处的水面上是矮矮的船蓬
低低的山是青的，低处的水是绿的
这绿水青山之间，人们象牛羊一样低下头去
和稻子一样矮，和狗尾巴草一样矮。在攸镇
我更愿意用低矮来形容一种虔诚
霞光中，那些低矮的事物
与所有流传在民间的神灵是多么的接近


逢圩

每逢双日必逢圩。在攸镇，双日
便成了八个村村民的节日
便成了八个村粮食，蔬菜，家禽的喜庆日

小街两旁早早就搭好了塑料摊棚
坐小巴的来了，坐摩托的来了
坐渡船的也来了。快看
所有的男人都找回了兄弟
所有的女人都认出了姐妹——
于这闹哄哄的阅兵式，所有人
都是检阅者，和参与者

逢圩日，那条窄窄的小街
被二两散装酒下肚的人，踩得更矮了
那条矮矮的小街，基本没用什么力气
就把涌上街头的村民们拧到了一根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