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里

我是那枚空空的蝉蜕
挂在冬天的树枝上
被寒风扯过来又吹过去

内心的雪不停地下着
往事已成冰。我把自己
凝结成透明的冰棱，挂在悬崖上

潮水退着，我也退回果核里
用蜗牛般坚硬的外壳
迎接寒风登临的呼喊

2016年1月4

在冬天埋下一粒种子

如果和雨雪一起埋下
这世间还有谁能象我一样
在冰雪里如饮甘冽

我不怕全世界的背叛
我是衷于你的。衷于你的光
以及黑暗。我将习惯在黑夜里
展开翅膀

我会遇上在地下飞行的军队
他们整齐划一，集体失踪
然后从另一个国家现身

那一天将不再遥远
我要深深地把自己埋下去
然后在春天的时候
又把自己救上来

2016年1月5日

游过水草的鱼

我总是浮在生活的面上
在阳光的投影里
拿自己的影子开刀

河流停止了，现实
就成了镜子的反面
流水也长出根来

我以枯瘦之身
穿过流水的缝隙
正如飞鸟没入丛林

喊我的那个人站在岸上
我要游进她的喊声里去

2016年1月7日

爱鱼说

课本上说人是从鱼变来的
春天的时候，他来看鱼
秋天的时候，他来看鱼
天晴的时候，天阴的时候
他都来到湖边看鱼

他是多么喜欢鱼啊
把它们钓上来，男鱼
女鱼老鱼少鱼都爱。有时候
用竹框放到日头下细细地看

煮，煎，炸，薰，他爱的方式
多种多样，颇为考究
正如他在湖边，一个人和湖说话
远远地抛出钓线，相当优雅

柳树发芽的时候，有物体咬了鱼钩
他走下湖底。我看见
一条金色的鲤鱼，游回岸边

2016年1月8日

冬日闲书

一
把这络红缨绾起来
我把自己像玉米棒子一样
悬挂在冬天的木梁上

二
冬日漫长，霜雪封起一只大罐
天地于其中，我和炊烟
都是仇十洲画里的点缀

三
大雪封山，宜饮酒，宜抒怀
儿女情长，更宜嫁娶
择个吉日，我把自己再嫁一次

四
岁月悠长，寒冷无边
就着一炉碳火，把旧岁新年
放在内心的火堆上，煨热

2016年1月11日

将军

他指挥着他的黄牛
一天就犁过了几片冬水田
他指挥着他的镰刀
一个晌午，就放倒了大片的麦浪

那时他能饿上三天
还能开碑裂石。把三百斤的油桶
举上拖拉机。铁锤是个艺术品
在他手中，把一座的石山
横裁竖切，如豆腐一般

那时，他学堆积木
从平上地垒出几幢砖瓦房
我们住进童话里，窝着
听见雪风从门外吹过

立正，向前看，向右看齐
他常常检视他的部队和士兵
整齐的冬小麦，壮观的红高粱
低头的稻子，向着山顶的向日葵
他们整齐划一，随令生长

在这一片土地上
如今他已卸下戎装,马放南山
在山头，他站成了一株秋草

2016年1月12日


流年

烟火冲上半空
没有炸开就落了下来
一只鹰在空中翻了一个身
江山就改了昨天的姓名

镰刀挂在墙上
木纳的玉米悄悄地回到地里
地里长满了人形的瓜果
肖形的生命挂在树上

兰花和冰凌结成了姻亲
猫和狗站在黑夜的悬崖上
香樟树在路边画着一圈圈涡轮
那些滚动的事物还呆在原地

天空是一张大磨盘
一天到晚地磨啊磨
磨完了我们这些豆子
又磨走了我们的骨肉

2016年1月13日

楔子

冰拄把冬天钉在檐上
燕子是一枚黑色的飞镖

苦楝树掉光了叶子
赤身的树才知道
西风的刃口如此尖锐

你的背影比冬天还寒冷
而你扔出几个字
是一根根楔子

扎进心里很多年

2016年1月14日

夜晚，一头醒来的兽

黑夜,深不可测的沼泽
汽车睁着大眼睛鱼贯驶入
一个人，又一个人
掉进去。一些黑的白的事物
又爬上来

黑暗的森林，盖着天花板
每一个人都睡在
自己挖的陷阱里
风狮子一样低吼着
夜雨像一个偷情的人
脚步声里没有骨头

黑暗是另一头巨兽
在它的胃中，一头小兽
用她柔软的角把我抵醒
我展开有毒的刺，看着
它爬到天花板上

2016年1月15日

深夜来访

他们从不同的地方赶来
它们从不同的方向冒出来
他们带着血迹，带着神的旨意
它们带着鲜花，悄悄地
收起了白天的檄文

卡瓦菲斯端着一杯月光
卡夫卡的烟斗，燃着悲伤
我们去接接艾略特
他正穿过荒原，那些起伏的意象

来的人，都代表了谁？
不管是先验主义还是后现代
病者穿着微笑的外衣
语言的钻石在夜空里悬挂
在这里，所有的冒犯都将被原谅

2016年1月18日

偶书

荫香树沒低过头
每天路过，骑自行车的人
沒有看见它。开奔驰的人
也努力地看不见它

楼群才是城市的主人
它来者不拒，只要你满怀细软
明码实价。它的复杂
正如它的沉默

山越来越远，年华一般
样子越来越模糊不堪
身边的人也是。终日相见
却一天比一天陌生
最后，我们都成了张三李四

2016年1月19日

那些鹰

那些鹰，蹲着
不露声色。蹲成黑夜里的影子
树桩一样，闭口不言

羽毛落了一地
黑色的雪，覆盖了赤红的血
鹰是一个句子，埋在
文字的坟堆里

岁月未燃尽的灰烬
尚有余温。这些鹰
就是这灰烬里，扑扇的翅膀

有一天，她们会飞岀来

2016年1月20日

失眠之人

手上长满了苔鲜
记忆的皮肤不断脱落
在春天，我长出触须
声音干涸了，一条蛇
守住路口

树和树交颈而眠
我抱着木房子里的虚空
等着一阵雷声
从一道缝隙里穿过

尘埃会一路覆盖过去
我也会走过去
湖水会把我们一起淹没
头颅石头一样浮满森林

一棵树的身体上开满鲜花

2016年1月21日


残荷

肉体渐渐风干
骨头靠着骨头
冰雪里露出思想的枯枝
孤独的鹰唱着大风歌

死亡是一截树桩
灵魂散开，如一捧莲子
岁月的萼片已经脱落
战场上还飘荡着狼烟

莲蓬斜坠，腐败的蜂巢
蜉蝣者，涌向西天的黄昏
我是自己的手杖，用最后一根骨头
把自己的青春埋葬

2016年1月23日

雪后

凛烈的风吹着骨头
天空是雪堆擦亮的瓷器
透着银质的光芒
我从草房里走出来
一群喜雀在老柏树上
冲着我喊叫

山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
麦苗在风中摇晃着稚嫩的身体
太阳又单薄了一些
它的火烟被漂白了一点
象一幅古老的画
呈现了苍桑里的真实

我翻开内心的山水
发现它们又被雪洗了一遍

2016年1月25日

认领你的烈马

这蹄声，在寂静里
在黑暗里敲打
你灵魂的星火。折磨着
河流的弯弓，和飞过的大雁

它们有时是突飞的猛禽
挣脱透明的虚妄。不安分的蹄子
击打着坚实的大地，我们
无法改变又得以发芽的现实

不要待到一切都已凋谢
肉体已经荒废。在雨后的河滩上
追悔脚印渐渐淹灭
放任时间之海，淘尽
最后一匹不羁的马头

2016年1月26日

在冬天，我们就隔着这层薄冰

人生薄如纸，恒念
就如远方的地平线
无法抵达的遥远
在冬天，岁月如此寒凉

我从一片山野走向另一片山野
孤独的鸟没有合鸣者
一些人在北方，一些人在南方
我们成天相守，却互为南北

三千里江山
不过是一小时的单程
我们在一个小小的城里
守着万里的疆域。镜中的白发
露出爱情那残淡的枯线

在冬天，通往彼此的路上
隔着这一层薄冰。我们
精心地呵护着，不让它
小心地破碎

2015年1月27日

夜雨这位故人

她经常不期而访
在梦里还是醉了
无论如何劳顿
一衣一食之间
我辗转，到天明

隔着门扉敲打
睡时敲醒，醒时敲睡
不在乎时间早晚
不在乎，我的内心山长水远
她在一边，敲打，絮叨

她是长经一卷，说者有心
看不到尽头。卑贱如我
浑卧泥途。只剩夜半时分
我们隔栏相守

2016年1月28日

空白

左面种上核桃
右边栽上桔子
麦浪从山下铺上去
却无力登上顶峰

桃花过去是菜花
平原的尽头是河流
一朵白朵站在那儿
伸了一个懒腰

在我第一次记忆以前
村里住满了童话
父亲从土地上离开以后
他的影片就断了

一段时光和另一段时光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
象一个黑洞。更多的时候
我拒绝看见，假装它们
是一片空白

2016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