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烫伤
            
迄今为止
我的手被烫伤两次

一次是在殡仪馆
接过刚刚出炉的
姑父的
骨灰
另一次
从雪地里
抱起
裹着薄薄襁褓的
弃婴

        
安检
      
在机场过安检
我双手举起
安保人员
用仪器
照我
与此同时
X光
照射
女儿的骨灰
我始终向右看
盯着
   

村里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
我家邻居
家人看着她咽气的
再回头
尸体没了
一只癞蛤蟆
翻过门槛
向西南方向
爬去
       

赶海
  
眼皮一睁
梦
就随潮水退去
沙滩上偶尔捡到一个
缺胳膊少腿
想象不出它
原先的样子

            
雪夜
      
独自驾车
在回家的路上
雪花
飞蛾般
扑向车灯
车子轻了
车子飞离地面
连人带车
消失
雪
还在飘
躺在床上有一会了
等他回来
      
味道
      
汽车引擎盖上
结了薄薄一层霜
花草上也是
再有一片麦田
太阳再亮些
雄鸡一唱
城里的冬天
有了
家乡

        
被风吹走的叶子
    
冬日
江滩
光秃秃的杨树林
走在女儿生前
同我走过的小路上
我看见
空中有棵大树
风，吹走了一片叶子
还有一片
被风吹得
摇摇
欲坠

          
天葬
    
尸体平躺在台子上
天葬师
割下他的耳朵  
抛出去
几只秃鹫围过来
再割下他背上的一块皮
抖了抖
秃鹫潮水般涌来
几分钟后
潮水退去
天葬师站在骨头架子前
剔肉

    
甲壳虫
        
躺床上
泡在时间里
玩下沉
沉啊
沉
沉进一个洞里
空洞的洞
洞里的我
好大一只甲壳虫
    

丈母娘
    
我们是在
布达拉宫门前广场
认识的
她用手机帮我拍了一张照片
我也帮她拍了一张
她说她有一个女儿
漂亮着呢
当地选美大赛
冠军
她手机相册里
少妇
细高个
瓜子脸
胸脯不小
霎时
我回到了高老庄
她们母女在屋里做针线活
我在门口耙地

    
周佛海公馆
      
位于南京市西流湾        
最早周佛海住
后来是国民党高官
再后来一个老红军
现在住的
是他儿子儿媳
昨天夜里
一个女人电话里给我说
老伴和她吵架
好多天不回家了

她一个人住
一个患红斑狼疮的女人
快六十了
民国时期的洋房
上下四层
院子差不多600平米
门口几棵水杉
碗口粗

    
亡魂
                
弟弟刚刚还站在门口的
转脸不见了
他站过的地方
瞬间长出粗壮的南瓜秧
爬上墙头
翻过我们家两层楼的楼顶
贴着邻居家的墙
继续往上爬
南瓜秧的嫩头可以食用
掐了几根
剥掉皮
还没有来得及下锅
        

前女友
    
她父亲浑身插满管子
躺在重症监护室
她怀抱圣经
坐在病室门口的椅子上
并不时向其他病人的家属重复
诺，抱着圣经，像我这样
病就好了
    
我敢打赌，她一段经文都没看过
她说她南下广州做过服装生意
我怀疑她做过小姐
      
这是我和女朋友的
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我们拉了拉手
第二次抱了抱
      
在病房我
给她父亲端屎端尿
擦洗下身
她家里的亲友以为我是他们家女婿
怎么说呢，那一阵子
我的确住他们家
和她
睡一张床
      
她父亲出院了
我们分手了
      

选民证
    
几张选民证
放在箱子底
姑妈没有收入
姑父就千把块的退休金
买不起墓穴的人
却把它们当做宝贝
清理遗物的时候
我在想
要不要烧了
像烧纸钱一样
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
继续享有选民的政治权利
     

母亲信教了
    
一把扇子
写满了经文
母亲说
是耶稣的痕印
母亲还说
灵魂有归宿了
祷告祷告

耶稣  
一个糟老头
住的不远
家里还有二亩半地
        

沧桑
    
三十年后
在街上碰见初恋
她的腰身她的面孔
乃至她的眼神
已激不起我丝毫的爱意
而在一次中学同学的聚会上
背后说我坏话的那个家伙
无论怎么看
都是一脸的坏相
而且更坏
我忽然明白
沧桑的意思就是
大海把你的爱都冲走了
唯有恨
扎下了根
长成桑树
          

一切都是真的
        
听母亲说
一条黑龙
播雨的时候
落了
落在小李村
我小学三年级
懂得这绝无可能
如今
母亲八十多岁
早把这事忘了
我每每想起它
就看见
一条黑龙
播雨的时候
落了
落在小李村
一切都是真的

      
我把自己放在手心里
      
夜色中
萤火虫独舞
多像活着的我
多像死后的我
捉住它
放在手心里
我就这么看着自己

        
模样
          
父亲是遗腹子
自然不知道
祖父的模样
每当我想象祖父
就会看见
一个黑影向我走来
他走进我
像是走进自个的屋子
然后就不见了
镜子里
我还是我
孕妇看不见腹中的胎儿
     

生化课
        
像白衣天使，教员把
沙林制剂
注射到白兔体内
然后卡表
一分钟
瞳孔缩小
二分钟
浑身抽搐
三分钟后
兔子一动不动
和教科书描述的
完全相符
       

解析
              
梦见老家的房子
山墙开裂
眼见倒了
其实，在祖宅上翻盖的
三间砖瓦房
多年前就处理了

通往陶渊明的路
像脐带一样
断了
风吹落叶
归不了根

    
小孩不怕地震
        
唐山大地震那会儿
传说我们那个村庄也要地震
地震  就是地底下的一条大鱼翻身
天塌地陷一片汪洋
村民们忙着杀猪宰羊  准备等死
我把家里的棉纱手套都拆了
捻成线
天天织鱼网

            
  出警记录
    
又一个警情
还是中国银行
还是
有人办理业务
身份证和本人不符
身份证上
她的鼻翼
大半个蒜头
她本人
鼻梁挺挺的
如果皮肤再白一些
就是个欧洲影视明星了
她一脸的委屈
去韩国整个容
就不可以吗

        
威尼斯妓女
    
读布考斯基，诗中的一句  
“威尼斯的贡多拉”
让我想起意大利之行
想起威尼斯之夜
我在酒店门口闲逛，一个黑女人，人高
马大，屁股翘翘的，像个皮球
在那里晃了足足十分钟
一个白种女人，身材不错，也
晃了晃
最后，来了一个亚洲女人  
我想上前搭话，她转过脸，走掉了
断定她是中国人
认识她
有60亿分之一的可能

        
意大利少妇
    
三年前
八月的一天
在佛罗伦萨
我参观了美术馆后
在阿诺河边闲逛
满脑子都是大师画笔下的女神
迎面来了一位意大利少妇
身材苗条
高高的鼻梁
脸上有几个雀斑
可不就是女神吗
而从她的眼里
我也看到了爱意
我想说“  I  love  you”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Can  you  help  me  take  a  photo?”
回国后，老婆评价我的照片说
这张是我意大利之行
笑的最灿烂的

      
旁观
      
看了一晚的动物世界，看着看着，同事
纷纷钻进电视屏幕，变成
狮子，狐狸，老虎......
那条长着漂亮花纹的毒蛇
居然是女同事
而我，游魂似的
时刻准备附体
只是没有出现
一种叫做
眼睛的动物

    
儿子长大了
    
儿子百天
剃下胎毛
制成了一对龙凤笔
那是我给他大婚备下的礼物
胎毛    是他的
也是他爸爸    我的
儿子掉下的乳牙    我也收着
这是我的骨血
眨眼之间儿子读高中了
一天    他崴了脚
我看见    他的腿比我的还粗
腿毛又黑又密
这腿    怎么看    都是他自己的
     
                  
蒸螃蟹
        
放在蒸锅里的螃蟹
开始还算安静
随着水温升高
它们挣扎
爪子划不锈钢的声音
让人联想奥斯维辛毒气室里
犹太人的惨叫
一则消息说
螃蟹
将是未来地球的统治者
恐龙时代，人类时代，过后
就是螃蟹时代
真是这样的话
它们会不会像我今天干的一样
以我们的后代为食
    

他们都还活着
        
弟弟去世了
姐姐去世了
如今又添上女儿
失去了形体的亲人
并没有远走，他们
借我的体为体
继续活着
咳嗽
那是弟弟的声音
烧菜
味道是姐姐的
我笑
这笑容，太熟悉不过
在女儿的脸上多次看见


前生今世
    
听母亲说
我的前生是一个教书匠
五十前后
清瘦的面容
破旧的衣裳
        
可我胖胖的
一个大兵
喜欢女人
抽烟喝酒
        
转世投胎的路上
他会不会拐了个弯
去了红灯区
和酒坊
      
真的去了吗
大友


南京长江大桥
    
那是挂在土屋后墙上的
一幅画
少年的梦，蝴蝶似的
飞过来
飞过去
    
我来南京
整整三十年了
肚皮拖着我
从桥北到桥南
从桥南到桥北
    
画，快被老鼠啃光了吧
它吱吱地叫着
             

火葬场门前
              
火葬场门前的空气里
一定有面透镜
站在那里
看天，天更高了
看地，地球像是海滩上的一粒沙
镜子里的自己
似有似无


五十年后
      
长长的马路
蒙蒙细雨
枯黄的梧桐叶子
这是十月
和往年一模一样的十月
而我，却老了一岁
五十年后
我站在乌有之乡的门槛
仍在琢磨
魔术师
用的什么办法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把我变成人形
又神不知鬼不觉
把我变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