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马当沟记事（组诗）
张黎明
第一天（起早）
风从门缝里挤进来
一身葱花味儿
没有洗净
七孔笛儿
把西院朱家奶奶吹成了
棺材前面的老牛
呼呼哒哒
报庙去
唠忙去
随份子去
一卷子大黄纸
把个山村
弄得无精打采
小孩子
一手摸着娘热乎乎的奶子
一遍一遍求娘
不要去爹的被窝
老实点，大麻耗子进屋了
华老栓一样的男人咳嗽着
快点，递给我夜壶
下地吧，快给“攮灶子”塞一把干柴
第二天(上坟)
马兰山，曾经是“胡子”聚堆的地方
马兰山，一直是大马当沟叫亲爹、认干爹的地方
马兰山，是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个老抗联的名字
马兰山，至今没有墓碑
大马当沟，靠近309省道
三九第二天，一位女人找干爹的坟，迷山了
女人从哈尔滨来
穿着貂皮的女人，下了宝马车
跪在大马当沟岸边的山神庙前
千呼万唤：“大马当，我是你的女儿，我来了！”
第三天（上坟）
小马当沟与老刘头沟挨着
就像死了的小马当和老刘头的坟一样
干巴巴的挨着
如果不是时断时续的东南西北风
两座坟头，孤零零
草叶子、树叶子不到一起
总也找不到串门的借口
这一天
老马家娶媳妇，媳妇就是老刘头沟的刘娟子
正日子的头一天
两家去沟里上坟
坟头纸燎着了芦苇塘
一场山火，就这样毁了马兰山
两个孩子，烧成了火人
第四天（吴三喝酒）
天黑了，老吴太太肺气肿病又犯了
喉咙气喘
吓人唬道的
要死要活
吴三小子把老娘往炕里一推
小炕桌一放
小酒壶一烫
一盘油盐花生豆
一盘咸芥菜条
小炕櫈一坐开啁
“爹！过来。整两口！
这社会啊，谁是谁的爹，谁是谁的妈
新社会，新国家，自个挣钱自个花
肩膀头齐了，就是哥俩儿，你只不过是比我早出来几天！”
第五天（三凤赶集）
赶集。古城。三凤儿非要去雕翎（刁翎）
冰天雪地，弯曲的山道
娘提心吊胆
身后，二赖子尾随其后
二赖子喊着林口“四大硬”——
刁翎的烟叶，古城的米，
乌斯浑河的娘们，和尚沟的驴
牛屄拉势的村长迎面回来
一喊让道！三个人全都张进沟底
第六天（出殡）
出殡。马当沟五保户老姜太太死了。
死在镇敬老院。
民政助理于黑子让老姜太太的侄女女婿签字
是火化?是土葬？
侄女女婿，半精不傻
不知道咋整
黑子出招：埋吧，就这么一个姑姑
不能让她爬大烟囱
行。女婿摁完手印儿。
于黑子告诉他，可以埋了，办个假火化证三千
女婿说没钱
于黑子说，那我就把院里的那头奶牛牵走吧
第七天（回门）
喜庆的日子。卖糖葫芦的在老马家门口就是不走
这一天，老姑娘和老姑爷回门
老马头一口气杀了六只隔年陈儿的大公鸡
炊烟。老马家一天没断流
烧酒。老马家一天没断流
老巴夺。老马家一天没断流
小轿车。老马家一天没断流
二踢脚。老马家一天没断流
老马家。马老大是村长
老马家。马老二是镇长
老马家。马老三是县长
老马家。马老疙瘩是省里秘书长
羡慕嫉妒恨常常在日头卡山时阴阳怪气
哎呀！厨房有人好吃饭
可不！朝廷有人好做官
老马家，坟茔地冒青气啦
老马家，一个比一个缺德
老马家，马老疙瘩官大，有事找他好使，你敢得罪啊？
第八天（卖土豆）
二鳖犊子这几天愁眉苦脸
就像房前晾衣裳的电线
风抽打打，长吁短叹
两晌地的土豆，越晾越干
买吧，价压得太低
卖吧，上撩二分不干
村长来了，二鳖犊子，卖了吧
明天收土豆的是我小舅子
你是我两姨姐夫，一年总也不能白干
他白收，你少赚
玩呗！——
你搭一顿酒
我填一条烟
村长走了，二鳖犊子拉了一车黑土淋水拌土豆
收土豆的，电子遥控大秤
当场点钱
第九天（接生）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这一天最冷
这一天冰凌花发芽
这一天榆树打菇朵
这一天大红灯笼树上挂
这一天青草在南山坡上冒锥儿了
这一天老绵羊生下了羔娃
这一天，“老牛婆”在“二绝户”家接下了
六斤八两的胖娃娃
这一天，大雁归来了
这一天，白云飘来了
这一天，小日子红火了
这一天，二绝户有盼头了
这一天，《回杯记》唱的贼浪
这一天，酸菜肉卤的手擀面吃的没鼻子带脸
这一天，小马当抬头纹开了
这一天，小马当儿喜鹊回家
2016/1/15/13.45于哈尔滨太阳岛教师之家

(编辑：布日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