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

 整个下午，一朵雪花追着我
 当第一缕昏黄的光晕，从出租屋的玻璃窗透出
 体内的血液突然亢奋起来。这朵比火焰更棱角分明的雪花啊
 像旋转的刀片，像盲目的飞蛾
 绞碎再吞噬笼罩我身体的暮光

 寂静。故乡站在虚渺的远处
 等我拿开挡在城市拐角的镜子，伸出的双手
 陷在镜子背面水银的坑洼里。像溺水似的胡乱挥舞
 进退两难

 最后一次，试图平心静气地悬浮
 像一直跟随我的雪花那样。这朵曼舞的雪花突然加速、坠落
 切断影子和我的关联。双脚终于缓缓脱离地面
 像在飞


《城市错觉》

 每一朵雪花里都有一个声音在流动。流动的过程
 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碰撞。在这个下午
 无差别地覆盖时隐时现的漏洞。城市太陈旧了
 岑寂中透出铁锈的喧嚣

 允许我在铁锈深处，刨出一面青铜古镜
 安放在中心广场大发光异彩。镜子里和我一样的人
 将所有的光芒收拢在脸上。要跟我置换
 浮肿和畸形不能遮掩的伤疤

 此刻我如芒在背。唯恐镜子里的人逃脱
 唯恐他逃脱前把我拽进镜子。唯恐这面易碎的镜子
 一返身把时间从这场大雪中剥离


《穿越》

 被一朵雪花包容。或者走进这朵雪花
 自觉地任由一阵微弱的风托起。向上、向上
 释放内心积蓄的暴力。那么多卑微的事物驻足仰视
 惊诧的表情掺杂着不安和嫉妒。他们是在担心还是再等
 我体内的血管因失重而爆裂

 异乡的天空。由尾气工业废气圈定的版图
 一只年迈的蚂蚁扇着新生的翅膀。在我头顶炫耀
 比爬还慢的飞翔。驮在它背上的铁块儿锈迹开始脱落
 它们相互的配重穿过一朵雪花的中心，制造出异常醒目的漏洞
 从我的头顶开始套下

 莫名地进入真相的内部。蚂蚁被一群结伴盛开的花朵簇拥
 飞快地俯冲。我随着它滑翔的弧度
 被伸直双臂的稻草人拦截在半空。这个诗歌里虚无的敌人
 此刻的呼吸如此纯净


《一朵雪花挂在我睫毛上》

 她的呼吸太重了。一扇缓缓打开的门
“咣当”一声再次闭紧。我不敢确定瞪得溜圆的眼
 跟堵在门口的石头，是不是一次错误的对抗
 石头上的火焰已被关门的风声轻易地扑灭

 她的固执不可理喻。眼前的雪景逐渐模糊
 从我身体里出走的人，被一肩风雪压着佝偻的脊梁
 在一棵树旁转身撞在另一棵树上。由大地深处传递的震颤
 在这个寂静的午后极其刺耳

 她的骄傲来自内心。亲手将自己一瓣一瓣剥落
 鼓动躁动的春心和不安分的流水。以洁白覆盖另一种空旷的洁净
 用加速的心跳引爆，故乡那一坡桃林更加繁复的原色
 积聚在腊月里暴动的勇气


《落雪的下午极其洁净》

 最得意的是那朵最大的雪花。一条河在她身后尾随
 冰炸的声音穿透她的身体，在城市上空回旋
 最后消融于下午的工地。消失于一堵越砌越高的墙角
 隐匿于瓦刀带起的风的漩涡

 一场铺天盖地的雪覆盖整个下午。工头吆喝的声音变得纤细
 蛱蝶般飞舞的雪花追逐扑打着，搬砖的女子两颊的红晕
 瓦刀在砌墙的汉子手里挽起的刀花，比雪花绽放得更随意
 推浆车的壮工抖着花白的胡子，左眼看她右眼看他
 嘴里哼着暧昧的乡野小调

 落雪的下午极其洁净。他们和她们戴不惯手套的手
 发散着殷红的光晕。穿城而过的东南风
 有微醺的手感


《像一朵雪花一样》

 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凋谢。血液终于达到沸点
 在越来越冷的暮晚降临前，掏出内心会发光的盐粒
 空荡荡的胸腔就这样空着。等梦游的人起身经过
 抛向天空替他占一个醒目的位置

 在天空留一道擦痕。而溢出的音乐将异乡的漏洞弥补
 音乐就是比自己更长的影子。躲在阴影下酗酒纵歌的兄弟
 用各自的乡音俚语，充斥此刻空旷寂寥的城市
 消耗着他们嘴角烙着的一朵花的光芒

 趋于完美。现实是可靠不可幻想的
 霓虹亮起来的街道，整个下午晃动着簌簌粉碎
 深浅各异的脚印一样急匆匆地，把蓄谋已久的归期碾得一塌糊涂
 像一朵雪花一样沉淀、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