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会喊痛吗

像一群慌不择路的逃亡之徒
从不可知的高处，奋不顾身地
飞扑下来。不知它们是在
向大地投怀送抱，还是试图掩盖什么
它们是那么白，无论多么
纯洁的爱情，也没这么白
一穷二白的人生，也没这么白
它们白得多么无辜
白得像个心无城府的白痴
无论这世间给它们挖掘了多么深的陷阱
它们也会不假思索地
闭着眼睛往下跳。不论是清净之境
还是肮脏之地，它们都毫无选择
那些白得让人心疼的白
那些柔软得不堪一击的柔软
就这样眼睁睁地任人践踏
任由车轮碾压。一副原本纯洁无暇的身子
顿时污秽不堪，零落成泥。不知道雪
会不会喊痛。如果会
满世界都将是雪喊痛的声音
如果我们听得见雪喊痛的声音
我们还会不会毫无顾忌地，理所当然地
将一个个粗暴的脚印
深深踏在，雪脆弱的心上


喊魂

一整夜，那个人都在我的梦中
乱来乱去。我的梦
是空旷的，比冬天的旷野都空
只有几棵老树，几粒寒鸦
以及吹不尽的秋风
这些挟枪带棒的秋风，不会为我们带来什么
只会将我们人生的一半
越吹越远，远到像一个丢了魂的人
一个丢了魂的人，则如同村庄夜色里
那粒化不掉，也析不出的寒鸦
它的叫声，嘶哑而苍凉
像一张粗粝的纱布，反复打磨着
人们的听觉。它在代替衰老的母亲
为某个人喊魂，替一个人
找回丢失的魂魄。可是村野太空
空到无所依凭，空到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只剩下了疼痛
和秋风一样的呼吸
连一缕小小的幽魂，也难以附着
只好随风飘走，如一只
断线的风筝，不知将飘落于何方


枪与阴谋

起初，枪与阴谋
好得像穿一条裤子。后来
枪发现自己总是被阴谋怂恿着
干了许多糟事，吃了
不少瞎亏。枪终于忍无可忍
欲与总是给他挖坑的阴谋决斗
某日，枪找到阴谋
顶住其胸口，大声发泄
心中的愤怒。阴谋不温不火
说了许多好话。那些奉承话
听得枪如炎炎夏日
喝了几碗清凉的木瓜凉粉
枪感觉很受用
但刚转身，后背突然剧痛
回头，看见阴谋手中
滴血的尖刀，脸上却依然笑靥如花


为冬天准备一副手套

大雪后的次日清晨，阳光
像个满脸幸福感的新娘，早早就在街上
炫耀她妩媚的腰肢。这样美好的天气
也让我雾霾重重的内心
挤进了一丝阳光。我想着
有阳光的天气一定是温暖的。所以
没戴手套，我就骑车上班了
走在车流滚滚的大街上，我才发现
冬天的风里，暗藏着刀子和锯子
刀口和环卫工人
锯截梧桐树的电锯一样锋利
那些梧桐树拼命长了一个春夏
长得虎背熊腰，盛气凌人了，但被电锯
三下五除二就打回了原型
但我不知道梧桐树会不会疼
我的五指很疼，有很多刀子和电锯在里面
肢解我的骨头。但我又不愿
回去戴手套。这是我
以及像我一样的人的劣根性。有不少痛
和寒冷，明明是自找的，却不肯修正
明明走错了路，却不肯回头
回去拿一副手套，举手之劳
也不肯迁就。满世界
有那么多人在忍受疼痛
忍受寒冷。就因为像我一样不愿意
为冬天，准备一副御寒的手套


生活是条霸权主义的疯狗

你不咬它，它要咬你
它会处心积虑，以各种借口或理由
缠上你。它咬你一口
你就丢了半条命，或者干脆就没命了
你好不容易咬上它一口
却是满嘴臭毛，吐都吐不掉
生活是一条霸权主义的疯狗
它整天挖空心思想着的是
如何咬你一口，或者给你挖个深坑
把你埋了，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不论你是否愿意，你都必须
和它朝夕相处，和它死缠烂打
你的一切，都捏在它的手掌心
你一生的奔波劳碌
都是为了让生活好一点
而生活却从不给你一副好脸嘴
它无时无刻不在变着法儿折磨你
即使你变成土行孙也逃不脱它的追捕
它练就了铁布衫金钟罩
纵然你花费毕生的心思和精力
也难以伤它一根毫毛
而你却早已伤痕累累，身心俱疲
但生活中，没有一块清净之地
可以供你停下来，喘一口气
直到将你变成一条
比它还疯的疯狗；直到你钻进坟墓
也许才是终结的了结


乡野

往城外走，仿佛有一把筛子
越往村庄的深处，越往大地的深处
声音越少。最后只剩下了
牛哞。鸡鸣。狗吠
母亲唤儿吃饭的声音，以及农民
锄地的声音，对了
还有阳光跑过耳边呼呼的声音
在乡野，一切都是安静的
坟墓与活人的住房
互为比邻，一般情况下井水不犯河水
更多的时候，是活人
将死人的坟墓一点点侵占
劈为种植粮食的土地。所以我看到的坟堆
大多破烂不堪，野草落井下石
乘虚而入，将大地的一个个脓疮
装饰得看不出是山丘
还是那些孤魂野鬼的居所
好在我的脚步暂时是自由的
可以随意乱走而无人干涉
好在我的目光可以无所顾忌地四处张望
而不被怀疑心怀叵测
在乡野，一对相携进城
顶着斜阳回家的老夫妻，让我知道了
什么是贫寒的幸福
野地里焚烧的庄稼秸秆
让我明白了，大地是如何
用自己的血肉，温暖自己


这一年

一个年头，总是在寒冷中结束
今年也不例外
这多像我们的人生。很多人
也是在寒冷和疼痛中离去的
我侥幸活在人间，继续承受着寒冷
这一年，可以絮叨的事很多
但具体到某事，却一件也说不出
就像我想写一些温情的诗行
一动笔，倾泻出的却总是
感伤的笔调。我意识到
这是一种病，却无药可治
仿佛所有的汉字，一到我的脑子里
就被苦涩和悲伤的药液浸透了
以至于我用心码出的诗行
也带有严重的苦涩味
这一年，我像一只
辛勤的蚂蚁，埋头在苍茫的大地上寻找
理想中的食物，却总是
空手而归。这一年
我曾在一片荒地上
发现了无数野心勃勃的曼陀罗
我试图从它们身上找回青春的感觉
但药书提醒我，曼陀罗有毒
误食，会导致精神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