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东方破晓，
蹋着渐渐稀疏的炮仗声，
我走进大舅家门，
当院子弥漫着清冷的寒气。
大舅妗子恰在院中，
我轻呼一声：
妗子！悲从中来。
抓住妗子迎来的胳膊，
无言无力，相扶向堂屋走去。

迈进门槛，
一眼看到挂出的家谱、姥娘姥爷的相片，
顿如决堤洪水，夺眶而出。
我含泪拜过家谱，
再转向姥娘姥爷：
姥娘！姥爷！
给您磕头、给您拜年啦！
我跪在陆地上，泪水扑簌簌落。
姥娘！姥爷！
我的心反复喊着
小时候喊过千万次的姥娘姥爷。

也许有人说它是陈规，
也许有人说它是陋俗，
可是我
只想磕个头，给姥娘姥爷磕个头。
让我跪下来， 
跪在姥娘姥爷跟前，
用这古老的传统方式，
表达对姥娘姥爷的无限思念。

老家过年兴磕头，
小时候年年给姥娘姥爷磕头。

曾几何时，
青春叛逆的我，
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
视反封建、反礼教为己任，
决心做新青年，坚持不磕。
而今想来，何等的悔恨、自责！

小时候，
初一的夜，天还黑着，
放炮仗下饺子的声响此起彼伏，
连绵不绝，有时炸成一片。
香台子上点着两根红蜡烛，
红红的火苗在寒风中跳跃，
照亮多半个当院子。
我和妺妺穿上新的花棉袄，
抹上雪花膏，
就到大堂屋去给姥娘姥爷磕头。

姥娘姥爷端坐在椅子上，
我和妺妺冲着姥娘姥爷双双跪倒，
笑嘻嘻、带点腼腆地喊着：
姥娘、姥爷，给您磕头啦！
俩手摁着陆地，磕一个，再磕一个，
这才爬起来，呵呵，
速度很快。

别磕啦！别磕啦！
姥娘笑眯眯地拦着。
大桌子上也是红烛高照，
照着姥娘姥爷的心花怒放，
照着姥娘姥爷的幸福和慈祥。
要是碰上大妗子在旁边，
还会逗妺妺：磕个带响哩，
给恁姥娘磕个响头！

姥爷指着八仙桌说：拿着吧！
八仙桌上每年放着一个碗，
碗里装着给小孩们的压岁钱，
一毛、两毛、伍毛到一块、二块，
随着时代经济增长，
压岁钱也同步增长。
我和妺妺便向碗里拿钱，
还不好意思多拿。
姥娘就会笑吟吟地鼓励：
多拿个！多拿个！
红烛映照下的皱纹里写着赞许、写着怜爱，
和蔼地看着我俩把钱搁到棉袄的布袋里。

俱往矣！
俱往矣！
这些年，想起姥娘姥爷，
想起姥娘姥爷——音容宛在！ 

又要过年了，多想
再回老家，
再给姥娘姥爷磕头，
再给姥娘姥爷拜年啊！

让我跪在姥娘姥爷跟前，
让我再喊一声：姥娘！姥爷！
让我再喊一声：
姥娘！姥爷！给您磕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