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黑似炭，声如破锣
寒风中，如夜枭悲鸣
你年幼，母亲年青
母亲信鬼神，现在也信

你受惊吓，丢魂丧魄
母亲相信巧舌如簧的巫婆：
你撞了邪，被鬼怪勾去魂
母亲按巫婆教授的方法

傍晚揪着你耳朵到村外十字路口
对黑暗和旷野，举一个鸡蛋
哭丧着脸喊：猫儿惊了，狗儿惊了
小三子跟着妈妈回家啰……

母子俩一呼一应，从十字路口
转回家去。母亲用菜叶包了喊魂蛋
埋进灶堂烧熟，然后叫你马上让吃掉
奇了怪了，你的魂果真归了位

二

你深刻记住了母亲喊魂的咒语：
猫儿惊了，狗儿惊了，小三子跟妈妈
回家了！如泣如诉，似杜鹃啼血
是世界赐你童年的第一道鞭痕

这事发生的几率不多，偶尔
也在弟弟妹妹身上发生一次
不过母亲如法炮制，事情
往往迎刃而解

后来你们长大了，抵抗力强了
再未发生此类事情，所以
母亲的技艺生疏了，而你们
几乎忘记了母亲还会“喊魂”

三

你们这些母亲从妖魔手中夺回的子女
长大分的分家，嫁的嫁人，外出的
长年累月不见人，千方百计团到一块
的家，形同虚设

不仅如此，连曾跟母亲情同骨肉的
牲畜也离心离德了，狗儿
老了，眼睛不如以前灵光
猫儿懒了，老鼠面前过也不抓了

而牛像喝了酒，走路一步三摇
别说耕田了。撒一把粮食
鸡鸭也不立即跳出来抢吃了
最可气是锄头却越来越沉

四

泥土越来越硬，使再大劲
也挖不动了。母亲手扶锄把
直起佝偻的身子，对着田地
像不争气的儿子，破口大骂：

忘恩负义的东西，伺候你
一辈子，汗流光皮磨板了
你倒变成了势利小人，欺侮
老弱病残，不懂回报感恩

粮食啊，你回来吧
蝗虫一样，稗子一样，地里
杂草一样，我第一次怀孕一样
周吴郑王地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五

牛啊你要死就死吧，反正我也
去日不多，与其在世间遭罪
不如早死早生，别拿脸色给我
看，我一生受够了别人脸色

青春啊，你回来吧
把我们曾经的美丽，健壮，热血
统统带回来，把不服输的勇气
带回来，让我们生命充满激情

六

世上最没良心的男人，嫁给他
当了一辈子的奴隶
受苦受累姑且不说，指望白头到老
哪知死老汉中途就撒手而去

爱人啊，你回来吧
别让你的女人独守空房，白天
黑夜守着你留下的冷清
一盏昏黄而无语的灯火

七

死有什么了不起。但死了
也要后代儿孙有福可依，最恨
把儿女拴在腰间的父母
可谁又不希望儿孙绕膝，阖家团圆

儿子啊，你回来吧
把你送到遥远的地方是妈妈的错
但以忙借口不回家就是你的错
狗在外面游荡夜里都回屋，你
别不如一条喂不家的狗

八

养的女子不叫人，养那么大
嫁了人就成了仇人，对娘家
不闻不问，偶尔上门看一看
也假惺惺：身在曹营心在汉呐

女儿啊，你回来吧
就当娘求你，从小你最听话
再做回小燕子，每天娘面前
叽叽喳喳叫几声

九

雪花又一次包围了村庄，苍老的
母亲孤守空空的院子。她
步履越来越艰难，她
目光越来越混浊，就像

那棵龙钟的花椒树，手扶院门
提起最后一口气，朝将儿女
带来不知藏到何处不肯回家的
小路，久久地张望、叹息


村外路口，荒草掩径
人走屋空的村子，渐成废墟
几十年前手揪儿女耳朵招魂的
一幕，突然闯进了母亲脑海

十

这一次，母亲改变了方式
母亲请人杀了肥猪，请人杀了
鸡鸭，母亲把空荡荡的院子
打扫一新，院门还贴上了春联

母亲郑重地把大大的猪头摆上神龛
祖宗牌位前，焚香烧纸。然后
母亲转身对着茶几上的电话喊：
过年了，你们回来吧！


《墨笛飞声》烧坊作品2015.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