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季叙事》

一个妇女背着孩子赶着马去远处驮水
脸上的神情和泥土一样干燥
马驮着水走过遥远的山路，穿过毒辣的太阳
来到干渴无比的家里，来到
那些饥渴的水缸、水池、水窖边
马背上的一桶桶水，将这赶马驮水的女人
干燥的表情滋润，笑容里充满水分

一根根输水管道从山上山外、河里井里牵来
一寸寸接近焦渴难奈的村庄，接近那些
口渴的嘴巴、冒烟的喉咙及干燥的心境
铺设输水管道的人，细心地
把每一个接头接紧，保证每一滴水
都进入干渴的嘴，进入干燥的土地
进入饥渴庄稼的根部，进入春天枯燥的地表

村庄们站在山坡上仰望天空
看头顶飘过的每朵云彩
看云彩里缺水的的渴盼在心间蒸发
今年春天，干燥的风干燥地注视着
这些缺水的土地、庄稼、眼睛和嘴唇
今年春天，你我的眼里心里滴水不剩
水是这久旱无雨的春天，惟一的主题词

长久的干旱，把一些互不相识的人联系在一起
把一些相距遥远的心紧紧拴在一起
为旱区捐款捐赠的活动在各地进行着，为旱区
送水的车辆在往返奔驰着，饱受干旱之苦的
人们看到，旱灾有多大，爱心就有多大
比天地宏大无边的爱在大旱之年
浇灌出世上最美的花

《春天的表情》

一根根扁担挑着一只只空桶在山坡上行走
挑着一个个村子干燥的心事在春天里行走
送水车往返行驶在弯曲的山路上
一滴滴水，流进木桶、铁桶、塑料桶
流进干涩的眼、开裂的嘴和春天干渴的地表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拉来的水
注入季节的枯燥与空虚，一群群焦渴的人
在一只只灌满水的桶里，映出自己
单薄透明的影子，拖着这湿透的影子回家
把干渴的日子淋湿，把干旱的梦浇透

一辆辆送水的军车，一队队送水的军人
一次次行进在今年春天干枯的脸庞
为缺水的村庄送去清澈甘甜的水
取点、送水、挑水、背水
成为那些偏远村庄随处可见景象

挑水走山路的人，赶牛车马车拉水的人
和许多干燥的事物一样，已习惯于集体行动
他们从取水点集中出发，为久旱无雨的大地解渴
为口渴难奈的家禽牲畜解渴
为干燥的表情、缺水的眼神解渴

大旱之中的人群、村庄和大地
以及所有种子、幼苗、牲畜的梦
因为有了这一车车、一桶桶、一缸缸水
艰难走出旱季，走进它们花红柳绿的春天
走进一篇谷粮满仓的秋色赋里

《挑水的人》

一
人们不约而同操起扁担，挑着空桶
走向这个缺水春天的腹地
扁担、空桶、排成长队的人群
不约而同变成这个春天里一些干渴的嘴巴

是什么站在春天的门外，这扇无形的门 
是焦渴的影子、干涩的眼睛
是被烤晒、被挤压、被蒸发的水的幻想
是不约而同集中起来的强烈的焦灼感

缺水的表情、无形的风、无法下地的种子
此刻，脚下的红土地，是我开裂的嘴唇
是三四月火焦火燎的坏心情和暴脾气
是半年来没喝过一滴水的种苗、嫩芽和根须

挑水的队伍有多长，旱季就有多长
挑水的队伍挑着一桶桶水纷纷走向田野
长长的挑水队伍，超过旱季的长度
他们想用长长的队列，压缩旱季的长度

挑水的人排成长队，把水挑到地里
一挑挑水、一桶桶水、一瓢瓢水
把这个旱季里所有的希望浇灌得清凉透明
把这个特大旱灾里的温情预言浇灌得一片碧绿

挑水的人排成长队，把水和太阳一起挑回家
让水滋润自己的眼睛，让阳光照耀自己的心
从远处挑来的水，进入每户人家每张嘴巴
人们干燥无比的梦境渐渐湿润起来

二
一根根扁担，像一些干枯的符号
横陈在焦渴的眼前，丈量这干旱的春天
水已从我们的眼睛里渗漏
已从云彩的影子里流走
这些扁担，丈量不出旱季的长宽高
丈量不出去年入秋以来我们干燥无比的心情

空桶灌满了水，太阳枯死的影子在水里复活
人们排成长队把一桶桶水挑回家
火辣辣的太阳在来回晃动的水影里寻找自己
太阳的影子在水桶里被无限扭曲
扭曲的影子告诉旱季的人们
扭曲比凝固更动人，更容易进入土里心里

一个人，一根扁担，两只桶
空洞而枯燥地排成长队，在烈日下集合
太阳给每个人分配着一些随意变形的任务
你的桶有多大，焦渴就有多大
你的桶有多深，忧虑就有多深
你的桶有多宽，凹陷的眼窝里就有多少忧患

一个老人挑着空桶去村口接水
她脸上的神情在这旱季里板结成泥块
如果出于好奇，请你用槌子把它敲开
看看这神情里能不能流出水来
即便这老人的神情里能流出水来
但我确信，那些液体已经改称为眼泪

从远处挑来的一桶桶水来到地里 
它们想告诉，地膜、种苗和种地的人
从春天干燥的怀里穿过，那些烈日晒干的影子
将从一只只装满水的桶底浮出来
一只小小的瓢，轻轻浮在水面上
它紧贴着自己的影子，与干燥的风赛跑

《送水车和种苗》

运水的牛车穿过一地枯黄的心事
从碎石路上缓缓经过，朝干渴的田地里走去
拉车的牛边走边默念，这满满的一箱水
能否淹没四处飞扬的灰尘，淹没和灰尘一起
四处飘荡的、落入风沙的春天

几头牛、几辆板车、几只改装的水箱
来到正在忙于栽种的田地里
那些刚种下的西瓜苗、烤烟苗、蔬菜苗
同一时间看到，秋天正朝自己缓步走来
秋天正在朝自己微微一笑

这笑声长成旱季里的第一滴水
轻轻落在无比口渴的种苗根部
它灌溉了种苗的梦，它让种苗们纷纷抬起头
与我们一起看天空集聚的降雨云
看大地干枯的表情在水的影子里摇晃

人们在田地里浇水、施肥、盖地膜
一株株赢弱的幼苗喝着从远处送来的水
瘦弱的身子一天天茁壮起来，梦随之绿起来
绿得让这个久旱的春天也和我们一样
坚信秋天迟早会来，收成终究会有

牛车、拖拉机、农用车和水桶、水箱
有了一个相同的名字：运水工具
从远处运来的水沿着春天生长的方向流淌
浇到种苗的根部，浇到我们心里
种苗在地上开花，梦在心里发芽

《输水管道》

当地上长出无数开口喊渴的嘴巴
当我们的脸上、屋子里墙壁上房顶上
挂满了同一种缺水的忧伤
当这忧伤里有一尾虚构的鱼在游动
它游进我流干了泪水的眼睛里来
它游进我焦渴无比的内心里来
当这尾渴死的鱼的尸首，弯曲成一个问号
当这个硕大无比的问号就要将我们压倒
我远远看见炎炎烈日下
一群人汗流浃背在山上挖沟渠铺水管
深深的沟渠、长长的水管
从山那边一寸寸接到村子里来
水管和沟渠顶着烈日暴晒，一路与滚烫的土地
讲着挖沟开渠引水的事情，直到自己
那干渴的嘴巴再也讲不出话来

去年春天对土地许下的愿
成为烈日蒸发的虚幻飘渺的云团
成为降雨云隐形的身子和尾巴
在蓝得让人怀疑的天空
在飘荡得让人揪心的云彩后面
谁真正懂得了，无穷变幻的云的心事
当那条深深的沟渠长长的水管
把水从很远的山洞里、暗井里引出来
当从山里引来的水又细又长地流进
口渴难奈的嘴巴，流进空洞无比的
缸桶罐瓮盆，流进一双双干涩的眼睛
那些挖沟渠铺水管的人
皱纹干枯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水分
他们的话语里、谈吐里、喘息里
才有了一滴水滑过的浅痕

《村支书》

大半年没下一滴雨了
村里所有的人、所有的牲口
所有的锅碗瓢盆、缸桶罐瓮
所有的种苗、庄稼、果树都在喊口渴
为了每家每户每个人都有水喝
为了每株幼苗每棵树每头牲畜都有水喝
村支书整天忙个不停，他奔走在村头村尾
与干燥的风、飘飞的云赛跑
他走遍每家每户，把村里人召集起来
对大伙说，我们不能活活渴死
于是，他带着村里人翻山越岭到处找水

大山的某个溶洞里终于发现新水源
村民们对带他们找水的村支书无比感激
村支书没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赞扬
他只是在心里一遍遍重现着
村里人干燥的目光，渴盼的眼神
一遍遍重现着一张张开裂的嘴唇
一遍遍听到那些秧苗、幼芽、果树和牲畜
一声声让人揪心揪肺的叫唤
看着村里大人小孩甜甜地喝一口水
他自己心里美滋滋的，挂满笑容的脸上
每道皱纹里都能抖出几滴水花来

《打井找水》

村里来了一群打井找水的人
钻井机架竖起来了，钻机高速旋转起来了
坚硬的钻头一寸寸往地层深处钻进去
艰难地寻找着地下的暗流，寻找着对水的渴盼

为了缓解旱情，为了战胜百年一遇特大旱灾
为了那些噪子嘶哑叫不出声的牛羊马匹
打井找水的人，顾不上自己口干舌燥
一心一意让钻机带着水之梦不停旋转、旋转

钻头穿透厚厚的土层和坚硬的岩层
一往无前往地层深处钻进去、再钻进去
深藏于地下的水，终于被滚烫的钻头找到了
抽水泵合上开关，水源源不断流出地表

刚喝上水的村庄和猪鸡牛马、庄稼及果树
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感谢的话
这些从很远地方来为他们打井找水的人
就匆匆赶往别处去了

为了让更多的人、更多的牛马牲畜
更多的幼苗、果树和花草都能喝上水
打井队又到了很远的地方，又架起钻井设备
又让钻头不停地旋转起来

当隐藏于地层深处的水又一次流出地表
流进所有干渴的事物的眼里嘴里心里
那些口渴难奈的村庄，捱过一个个白天黑夜
将进入盛夏雨季，将进入飘满稻香果香的秋天

《旱区的孩子》

一大群孩子，站在一起
抬头望着天空飘过的每朵云
他们不明白，那些云彩为何不肯
在他们头顶上多停留一会儿，为何不肯
为他们把火辣辣的太阳遮一遮、挡一挡

一大群孩子站在学校门口，朝远处望去
他们烈日下，等着送水车快点到来
人们从很远的地方为学校送水来了
开着一辆辆车，挑着一只只桶
背着一箱箱水，陆陆续续来了

孩子们从老师那里领取一口缸水、一瓶子水
一只只装满水的口缸、瓶子和饭盒
成为孩子们描给这个春天的纸和笔
他们小心地把一小口缸水、一小瓶水捧在手里
生怕它从面前蒸发了，从自己眼睛里流走了

手捧一小口缸水、一小瓶水，孩子们满足地笑了
笑容里充满水分，这水分，不容易蒸发
在一个个大热天，他们用一小口缸水、一小瓶水
滋润干燥的心事，书写缺水的日记
他们在烈日下，站成一株株瘦弱的幼苗

学校的操场上，孩子们排成长队
提着桶抬着盆等在水池边
细若麻绳的水流，很久才能灌满
一只只小桶、一个个小盆
很久才能，灌满一颗颗缺水的幼小的心

能保证每天有水喝就很不容易了
洗脸漱口洗脚、洗衣服、洗澡已成奢望
老师特别交代：“衣服脏了就让它脏着吧
身子脏了就让它脏着吧，你们不知道
还有很多地方的小朋友，连水都喝不上呢”

孩子们很乖很听话，每天用那一小瓶水
清洗着自己干枯的生活，他们不知道
这个旱季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身上的脏衣服还在穿到什么时候
已经很久没洗过澡的身子还要脏到什么时候

同学们只知道，学校水池里的水
已经很浅很浅，分给每个同学的水也越来越少
那些小盆小桶小口缸和大伙儿的嘴巴一样干燥
孩们天真地想，要是同学们一起使劲地哭
天上会不会，降下一场人工雨

人们把水送到学校来了，或用车拉、或挑或背
孩子们不知道，这些水走了多远的路
才来到学校，更不知道
这一桶桶水压在背上，会流出多少汗
那些汗又会变成多少盐粒

一车车水送到学校里来了，孩子们知道
自己开裂的嘴巴可以不用再继续开裂了
已经很脏的小手、小脚、小脸蛋可以洗一洗了
很长时间穿在身上的脏衣服可以脱下来洗一洗了
痒得受不了的身子可以干干净净洗一回澡了

《女子抗旱队》

八名女兵每人背着五十斤重的水箱
随身携带十多斤重的医药物品
艰难跋涉在不长树不长草不长花的山坡上
她们缓缓移动在山坡上，长成这个春天里
最绿的树最茂盛的草最鲜艳的花

她们伛偻着娇弱的身躯，汗流满面
缓慢行进在弯曲陡峭的崎岖山路上
为一个个焦渴无比的村庄送水
最远要走十五公里山路，才能把水送到村里
送到那些饱受干旱之苦的人家里

八名女兵背着水箱在山路上翻山越岭
把水送到村里走不动路、背不动水的
孤寡老人、残疾人和留守儿童家里
喝了女兵们从大老远一步一晃背来的水
这些村庄把八名女兵当做自己最亲的女儿

村里的老人记住了这八个女兵娃娃
村里的孩子记住了这八个女兵姐姐
村里的男人记住了这八个最漂亮的女兵姑娘
村里的女人记住了这八个最美丽的女兵妹妹
就连村里的牛马牲口也记住了女兵们的模样

女兵们也记住了一个个缺水的村庄
她们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些村庄的名字：
他期口、下呼土、大石板、他次邑
当她们挥舞手臂向这些村庄告别
她们远去背影，让一个个村庄无比心疼

八名女兵成为这个旱季最动人的风景
她除了给村里送水送药，还给山区的孩子们
带去歌声和欢乐，给残疾的孩子带去爱心捐助
无比劳累的八名女兵披着一身晚霞返回军营
她们和那些村庄之间，从此有了挥之不去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