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蓝菊花等了我多少年
我来的时候 风还在那儿吹着
寂寞还在那儿等着
高出的土地让庄稼矮了许多
天空近了许多
如果能 爬上任何一棵白杨树
就能摸一下天空
就能采一朵云彩下来

2·
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沿着这大埝走
大埝——我家乡的方言
夯实的土地 多么踏实
这个称谓比大坝温和 比大堤亲切

和我说一样口音的人
他们让我记起了我农民的身份
成熟的玉米等待着被认领回家
它们个个丰满粒粒诚实
它们像打量外乡人 充满警惕的距离
令我局促不安

3·
那些被安葬的人 在生前胆小谨慎
他们死后依然被安排在他们的亲人身边
以免孤独打扰他 这里就像他们另外的村子
安分守己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像他们活着一样沉默寡言

草们退让在角落里 忙着开花结籽 
虫们忙着在这里安家落户
我的脚步惊扰了它们的一桩亲事
我请求它们原谅我鲁莽的闯入

我鲁莽的闯入是否也惊动了那些好看的喜鹊
这些预示好运的家伙们
占领着高处 我觉出了我的渺小

4·
风聚集在这里
无日无夜
世事的变迁没能改变它
那些蓝菊花开了多少年
我来的时候它仍旧在

摆渡的人不在了
船还泊在泃河湾上
芦苇到年老的时候开白色的花
开在河的对岸
深处会有什么样的秘密

5·
我看到一个人的上衣系在一棵树上
不远处 一座坟茔定埋着他的兄弟
他一定亲自送他到这里
埋下他的兄弟后 留下随身的衣裳
——我在这里陪伴着你 兄弟不孤单啊

我多么爱这样的习俗

6·
满枝满叶的风 向着一个方向
我像它推动的一寸光阴

7·
平静处 我看不到河水的流淌
它正消失在某一处
它在另一处出现的时候
我刚好走到这里

我刚好走到这里
我应该遇见的另外一个人
她留给我的信息：我在房子的东边除草哪
“我在房子的东边除草哪”

去年除去的草长出新的根芽
她们像相互比着韧性
一茬一茬的草再长
一茬一茬的人剥开草栽种庄稼

她留给所有路过这里的人
留给需要寻找她的人

我从这里路过之后
有多久 会有人来

8·
有几个人 他们在打坑
按照一个人活着的时候的身高 
那个人 今天将要被埋葬到这里
他们忍不住说着他种种囧事
念他所有的好处 没有人再去记恨
他善于算计的小心肠
他和这个阳世 还剩下一个晌午的时间
他将要和一个村子里所有的人脱离关系了
 
他的亲人们正在不远处给他的先人烧纸钱
告诉他们 他将要去奔赴他们
请为他敞开大门

9·
一个婴儿的啼哭 预示
他将要尝试爱许多人
他将要经历苦难才能放下恩怨
他将要亲自送走今天迎接他来到世上的亲人
她们今天的喜悦将成为他的泪水
将被写进家谱的名字是这个村庄德高望重的人赐予的

他的名字被母亲一遍又一遍捂热 
被他自己记住之后
他才在村子里存在

10·
迎接的酒和离别的酒 
一杯醉心
一杯醉人

11·
头羊 领好你的羊群
不要让那位父亲着急
河坡上的草多的足以喂饱你们的胃
以你们的血肉 换取
他的两个儿子的学费 愿他们平安
然后能够谋到一份养家活命的差事

12·
风依旧在那儿吹着
蓝菊花依旧在那儿开着
我在几万年之后才来和它相见

俗世的爱情 当爱多过恨的时候
是沉默安抚了狂乱的目光

我在2015年10月10日的午时
走在泃河的土埝上

注：泃河，天津蓟县境内第二大河流。蓟县侯家营镇河段为宝坻县、河北三河市界河。

2015·10·14·——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