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正在穿越远山
往往在春天,鸟鸣声格外嚣张
它们扭着一团,在田野调情、打滚
一窝睡觉的田鼠,喇叭花在它们头上
开了。北方的小麦伸一伸懒腰
又长高了一寸。风还在练习翻卷
有狗叫声,从篱笆墙里窜出
汉水两岸的樱桃花开了
邻家十六岁妹子
脸蛋红红的,身体圆润而弯曲
被一群蝴蝶追着满山跑
汉江的浪花也开了。亲爱
的鱼虾,姿势有些放肆
没有雾霾的乡村四月,天蓝
的比蓝还蓝。那些在天空练字的鸟鸣
吹着哨子,划过远山苍茫
一位游子昨日还乡,他发现村口
古槐上叶子,已走过几个朝代
那些腥味的风
什么时候,那些乡下的风
又把腥味吹来。那些热烘烘的牛粪味
禾苗味和泥土味,让人迷失。那些
麦秸味、青草味和疼痛,每天与雾岚一起
上升或降落的炊烟味,还有男人
的汗腥味,女人的乳香味
还有什么味道能代替它们。执着、温情、甘冽
露水一样的爱着。从生到死
从泥土里爬出来,再回到泥土里去
什么都没有带来什么
都没有带走。只有灵魂伴着没有
悬念的风,在高处游荡
一切都这么自然。来时我声音宏亮
返回时,上帝把所有的门都关了
泥巴上盛开的花朵
在乡下,那些泥巴上盛开的花朵
根基纯正。乡下长大的孩子
都有先天的生养能力,他们用稔熟
的手式,拨开杂草,让莞豆荚发言
蚕豆开花。彼时牛羊和昆虫
都聚在一起,像旧时生产队开会
那些小麦花、水稻花和莞豆花
也开在泥巴上,玉米花扛着红樱枪
站岗。还有那些南瓜花、茳豆花
地丁菜花和太阳花,一身土腥气
在泥巴上撒娇。那些牵牛花、迎春花
山桃花、杏花和梨花开得更高些
她们的脚陷在泥巴里
那些在空上飞翔的鸟,蝴蝶、和云朵
永远也开不败。我从泥巴里走出来
每日躺在泥里做梦,像一只土蚕
仁河口
把一座山的风水都搬来
那些回家的人,内心藏着乌鸦
弯曲的褒斜古道,追赶着树叶奔跑
在山中,一只蝴蝶也能点化人生
初春在仁河口,漫步于前朝幽静里
达仁河的水声一直流入心里
我的行程被达仁河和王莽河水
一次又一次打湿。有老乡用方言
和手式,说出这块土地的异数
就像故乡长成水草的女子
轻易地,掀动一座山神韵
一群游子睁大了眼睛
还有山珍,野味,磨芋大于盆
还有隐在雾岚里的农家乐,怀抱琵琶
这时,一只野兔突然从道旁射出
像谁抛出一块石头。镇街空灵
有大理石行走在山道上,声若古铜
老街
一条老街经年被山水浸泡
在茶香里。有怀春女子走弯曲径
木板房,鸽子瓦,石板路
有时柔软有时却坚硬。从前朝
搬来的花窗,眸子一样
阅尽老街苍桑,洞穿世事
在清晨,或黄昏,有邻家或
店铺开启门板的吱呀声、水流声
招呼声,在街巷里起落、回旋
花香弥漫开来,把人们春梦摇醒
多少期待,伴着湿漉漉的草根爱情
被舒缓的山风,轻轻摇动
远看像一幅素描。走进去
皆为世俗,一位晚清秀才坐在街口
把一座镇子的前世今生
说得风生水起。唯有
乾佑河站在一旁,静静地倾听
一条老街在水中慢慢摇晃
油菜花开
这些披着黄头巾,盛装的乡间女子
把盆地、河谷、和一面面山坡
都染黄了。有成群结队
的蜜蜂、 蝴蝶、和金龟子
在花荫下牵手,恋爱
它们生下的孩子,一身花香
还有谁没有开花,还有谁
不想开花,即使再迟的花季
也不能错过了春天。现在
我也想溶入,再开一朵
也许到了夏天,产下的籽
都会喊娘了
在花丛中长成的邻家妹子
脸红红的,身上散发着弯曲和
饱满。也许再有一场雨
又一朵花,就要开了
五月麦黄
五月燃烧的欲望,一浪高过一浪
这些北方的土著,热烘烘,香喷喷
如待嫁的新娘。让秦岭惊讶
让巴山惊讶,让三千里汉水惊讶
生长在农事里的植物
让站在低处的农人弯腰
麦子同样苦难。走过漫长冬天和
陡峭的春寒,攥紧内心锋芒
沉默的黄金,现在要争夺发言权
那些高过村庄,高过农人信仰
辽阔的崇拜,模糊了家乡的眼睛
五月的梦,比天堂还高
喧嚣的季节之后,怀孕的土地空秕下来
田野上,宗教气息弥漫
生命消长,进入下一个轮回
大地,复归于沉寂
农时
挂在墙上的镰刀,在立夏时
突然发出寒光。一件熬过冬天的利器
在田野的呼唤声中醒来
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握紧
这个夏日清晨,我听到镰刀被石头
刺激,发出的欢呼
那些田间的麦子,发出丝绸光芒
迎着风一齐奔跑。现在它们
一身汗味,低下了沉重的头颅
等待一个徇情时刻。这情景
这赴死的壮烈
麦子离开了土地,一些人远离了故乡
夏风吹过夜晚,空寂下来的土地
鸟鸣声已经远去,镰刀问途
忧伤追赶着忧伤
草帽下的母亲
在故乡五月,汉水流过画卷
田野里闪动的草帽,如太阳初升
挥汗如雨的日子,哪一顶草帽下是我
勤劳的母亲。正挥舞镰刀
把我收割
我也是故乡土地上生长的一颗麦子呵
母亲种下我,也种下了天空的云彩
耕耘的时节,如盼望阳光和雨水
而我,成为一只南飞的孤雁
远离故土和亲人的日子
一场雪灾,把我冻醒
在这个五月,想起北方成熟的麦子
和远去的母亲,我的眼睛又一次
被家乡的麦芒刺伤。一个游子的魂
慌张的没有地方安放
忧伤
土地多么忧伤。家乡的人鸟一样飞走了
大片的土地、山林、和房屋
荒芜了。乡村沉寂如我的祖母
唯有鸟鸣与花香,长短地唱
四季枯荣。高过屋瞻的
野草,成为山里时尚
土地寂寞。失去了爱情,和关怀
多么孤独。当年被农人视为命
如此空秕如祖母乳房,祖先地下的叹息声
沉重地让我抬不动脚步,一群麻雀
正在乘着夜色,向城市迁徙
风吹过土地的空旷、饥饿和
忧伤,也吹过我的忧伤
只是我的忧伤,比土地
慢些
上茶山
旬河上游的风,把茶香吹来
让人陶醉。女诗人花仙子
站在茶园里,妄想与茶花媲美
在铁桶寨上,一群世俗男女
正在被一只蝴蝶引诱
满山遍野的黄芽,张开小嘴
向我们诉说,一根毛尖
怎样在世俗里沉浮。我现在就像
一叶翠峰,晃荡在茶杯里,从
舌尖上,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
一枚叶子,指认出前世宿命
怎样从青到黄,一场春雨泡绿了
茶叶。站在家乡古老的茶山上
我曾经浮燥的心,这一刻
彻底安静下来
缓慢行走
我的故乡安康盆地,春天
辽阔的油菜花,会让蜜蜂集体失眠
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土地
肥沃的、贫脊的,甚至石头上
都站起了希望。我并不拒绝这些花朵
就像我无法拒绝一个地名
三十年前我被自己流放
三十年后,我流放了故乡
而那些经年生活在乡下,叫梅、叫荷
叫菊的女子,都是油菜花变的
她们在偏避、贫脊的土地上站稳
身子,让卑微的信仰
年年绽放。而其中一朵
曾经是我的恋人
人到中年,我并不奢求什么
在日渐变凉的光阴里,期望有机会
回到家乡,去看看那些油菜花
去看看那些低处迟开的花朵
地名、老屋,和在故乡土地上
缓慢行走的人
佛说,一粒沙中有三千世界
我拥有二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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