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就要看到柏油路
瘦成泥肠小道了。再往前
就要看到燕子们在头顶忙乱地
擦洗天空了。再往前
就要看到几朵率先炸开的桃花
等待其余的桃花盛开了
再往前,就要看到一只
子嗣繁盛的母鸡挺着胸
骄傲地穿过春天了。再往前
就要有个人喊我的乳名了
这个人年轻时,以父亲的名义
赐予我骨血和姓氏
让我背上了一生的感恩之债
多年之后,我坐落在
父亲心尖上微小且柔软的故乡呵
也坐落在了我的内心
《黄昏之后》
一枚叶子在空中
突然,停止了漫无边际的漂泊
贴在了,另一枚叶子的背上
它们沿着风的脚步
慢慢滑下来
一条公狗,顺着尿液的气息
静悄悄地潜回村庄
山岭上,羸弱的小母狗
将恋恋不舍的目光收回
转过身,奔向野地
一堆草垛裹了裹
臃肿的身子,向着渐灰的天空
伸了伸脑袋。一粒
若有若无的星子,划过
它微微跳动的肩膀
一个黑糊糊的孩子,挑着
外祖母扎制的灯笼
从邻村,沿着纤细的小路回家
他小跑的脚步踢碎了
正在小水洼里洗澡的月牙儿
《老偏方》
主药是月圆之夜褪落在院里的老月光
可以是元宵那晚的,也可以是七夕那晚的
当然,最好是中秋那晚的
月光要称出三两三,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
菊花一两,枣花五钱,五月采摘下的
把清香藏匿在花骨朵深处的槐花,四钱
春风一小把,秋霜两小勺
窗台下弹唱了多年的虫吟,三声
然后把它们和日子一起碾碎,搅拌
在小院屋顶的青瓦上
晾晒三十个祖父刁着烟袋讲故事的夜晚
最后收入奶奶最珍爱的那只晚清青花瓷瓶中
患病的时候,一次取用一钱六厘
用从院里的那眼老井里打上的甜水
从亥时熬至子时,然后小口品服
据那位教授我此方的老中医讲
此药,主治思乡,亦治怀旧
《糖纸》
姐姐固执地说,天是蓝的
其实不是。抬头看天
我的糖纸是什么颜色的
天空,就是什么颜色的——
我的口袋里就躲藏着五颜六色的天空
钻出来会吓你一跳
每个傍晚,我都会爬上
村外那些斜卧在深秋怀里的草垛
以最接近天空的方式,小心翼翼地
展览着我自己的天空
那时候,天空永远那么小
小到一张糖纸就能将其包裹
那时候,天空是甜甜的
我好想将它骗下来,偷偷吃掉
《深秋》
一枚黄叶落下来,覆盖了我
瘦弱而衰败的村庄。昨天夜里
一阵大风过后,北邱庄着凉了
午夜时分,它悄悄地缩了一下身子
这样细微的动作,村子里
除了父亲,无人察觉
这个季节,祖父的哮喘更严重了
但他还是坚持每天和挂在墙上的那把
老镰刀和斜放在院墙下的那把老镢头
说说话。这两样跟了他一辈子的农具
已经多年未用了,祖父说
恐怕它们要一直闲下去了
父亲铁打的腰板再也承受不住
生活的重量了。夜里,他常常被疼痛
唤醒,然后和村庄一起失眠。有一夜
他听见有一粒不安分的粮食从粮仓
偷偷滚了出来,这件事让他很担心
第二天他就让母亲打了一个电话,给我
村前弯脖子柿树上最后的一枚柿子
摇摇欲坠。柿子已经红得发亮
像一盏路灯。祖父说,它是在为多年前
那个为寻找粮食而走失的少年照亮
回家的路。少年可能还不知道
村庄里,祖先与粮食一直都在
《接草回家》
这个时候,如果天气晴朗,将耳朵
紧贴在一朵干净的云上,或紧贴在已
略显荒凉的大地上,你就可以隐约听到
日子匆匆驱赶万物的脚步了
和往年一样,从西山梁逃下来的草
与从石屋子后岭上逃下来的草,在日子
紧追不放的驱赶中,跑到了一起
在西沙窝,它们匆匆相遇,来不及相互
打个着呼,又一起落荒而逃
跑到十月之末时,它们已经累得
直不起腰了。它们倚靠在秋之深处
气喘吁吁。早在数天前,一场大风
已在远方生成,此刻,它恰好途经此地
趁机偷偷抽干了草身上所有的水
大风路过这里之前,父亲就已经出发了
现在,他才刚与那些颠沛流离的草相遇
两个星期前,父亲就已在村里为它们
腾出了一块地,现在,父亲要接它们
回村居住。父亲就像是对自己的儿子说
天要冷了,咱们回家
这段日子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母亲想
这些草现在一定很孤单,过几天
她就要为草和住在村里的寡妇火说媒
而且她都把它们婚后生出的娃的名字
取好了。女孩叫炊烟,男孩叫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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