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在修正自己，妹妹

你说要我写下一万字的检查书

用来检讨我一生的错

从现在开始

我要写上一万年

祝福我亲爱的妹妹

我将把一个时代的瑕疵

一一剔除，留一个干净的世界

给你，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2.

我是亲眼看着你

走出母亲华丽的宫殿

昏暗的灯光下

母亲憔悴的笑容

一直刻在我记忆深处

你的第一声啼哭

让七岁的我倍感焦虑

我偷听到了母亲和她干娘

那几声长长的轻叹

3.

那是我第一次偷听

大人的谈话

干外婆送来的那碗黄豆油

这么多年一直在我眼前亮闪闪晃动

母亲无奈，父亲沉默

你躺在母亲身边四蹄蹬欢

不知柴米，不识油盐

那些日子，欢欣与忧虑

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矛盾丛生

4.

你是天生的尤物

永不衰落的玫瑰

看见你

我总忍不住伸出手去

触摸你滑嫩的脸蛋，胖胖的小手

是你，让我对人生

有了最初步、最感性的认识

尽管是那样朦胧，不解真谛

却真真切切让我感受到了

生——所预示到的

伟大与不朽

5.

月下之梅，成为大地清新的点缀

锦绣阳春的唯一前锋

幸福就藏在你未来的嫩蕊里

那时我们还都是宁馨小童

作为姐姐，我挑剔的胃口，多病的身体

无法给你更多的庇护

甚至反过来

你把精细的饮食让给我

把父母无私的爱倾向给我

母亲说：

雪人拥有天国的衣裳

佩带金银两色光环

我们牵手走在这样的梦幻里

轻轻去踩踏

那些梦，把我们高高弹起

又重重地摔下

6.

梅，总会适时盛放

等待孤单的雪遥遥落下

白色的道路在我们身边无穷延伸

我们都还太过幼小

守着母亲亲手制造的红泥火炉

贪恋炭火下面的香

鸡蛋。饺子。雀鸟。

都被紧紧地包在白纸中

埋在炭火里，再一一被我们吞下

吃下这些美食的时刻

各种各样的梦想一个个被我重新衡量

我喜欢吃烧麻雀胜过一切

可每次都不忍自己动手

总是母亲亲手把烤熟了的鸟肉

喂到我的嘴里。现在

我们伟大的母亲已经离去

我尝遍了月光之苦，又不得不

忍受我那胆怯的太阳

幸亏有你，我亲爱的妹妹

你送到我眼前的

总是活生生的美

7.

雨水总在不经意中落下来

淹没我们的渺小。那天

我一不小心把细细的不锈钢钎子

扎到你的膝盖处

我真的吓坏了

那不是我的故意，妹妹

可我必需向你检讨

你的哭声，至今还在我记忆里穿梭

每一声都象是更锋利的钢针

扎在我心上。多少次

我从暗夜下筛选更亮的星星

做成经年的镜子，用它

照亮每一个逝去的细节

任由众多的词语压低我的头颅

我瞧见了自己多余的肋骨

和许多不为人知的伤

都密密麻麻地记载在母亲临行前那张密约里

是它们助我撩开黑夜

看见你欢快的眼睛

8.

动乱的年代，我不知道

该恨还是该怨。懵懂的少年

我必需学会自己去辨别是非曲直

一不小心，就会落入陷阱

哥哥失踪的夜晚，母亲几乎翻遍了整个村子

藏在背后的主谋一定在整夜窃笑

是谁给他们私自审讯关押的权利？

用他们拟好的所谓罪证，强制于人

打骂、威胁、诱导

逼着一个孩子去指认他的父亲

可笑至极。我是否该夸奖他们有勇有谋？

他们似乎在说：“你认认世上那群人

谁曾经会是我？我就站在你跟前

我也想洗手不干了，可我着实

想做一个生动的人

时代赋予给我无上的权力”

我崇尚我的亲人

面对这些无耻的狂妄之徒

他那么勇敢、镇定

让我感悟到了什么叫做正气

9.

我是第一次看到他哭泣

那是一个清凉的早晨

当他被放回家中的时候

一夜未眠的母亲拥着我们放声大哭

看着他脸部的伤痕，我真的感觉

我们走投无路了。从那时起

我懂得了什么叫冤屈

真理的概念一再矮下去

从铁岭水库工地跑回来的长兄

更是让我们即将破碎的家雪上加霜

短短几个月里尿毒症并发

母亲开始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

让我寒战不止的场景每天就在我眼前发生

一口大锅的灶前支起小火灶

烟火缭绕，浓浓的中药味

弥漫着整个房屋，母亲蹲在那里

和着烟火偷偷地流泪

借遍了亲友积聚起来的那点钱

全部仍在了小小的药锅里

一滴水真的就可以击败浩瀚无边的沙漠

而我们只不过是沙漠中一粒

最小的沙子

10.

太多不可预料的事件

1976年，天摇地动的夜晚

我还醉在梦里不肯醒来

你吓得大哭大叫，喊着姐姐

空荡荡的大房子摇晃起来

叮叮咚咚的响声从漆黑的暗夜里窜出来

待你从梦里把我拉起来

潜藏的意识像傍晚升起的炊烟

不祥的预感在生死之间

漂泊。那一刻，谁也不会想到

会有今天的五亿票房（这是血与泪的凝聚）

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

这个让祖国无话可说的时刻

也让我的亲人走到了尽头

这个恐怖的夜晚，我们姐妹仨人

瑟瑟缩缩，相拥直到天明

我一直憎恨那个夏天

我多么希望，那场天灾和眼泪

都是虚假的

11.

世间最大的悲哀

莫过于家破人亡、生离死别

一场天灾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

我的亲人不是死在天灾中

而是毙命于一场阴谋

我一直把这条命记在那笔帐上

幸亏那时你还太过幼小

不懂悲伤，不谙世事

从那时起我决心

要让你一直快乐地活着

坚强地活着，用我们

特有的凌厉的风骨

击败一切

12.

父亲的事件

被母亲四处奔走的脚

踏碎了。期待中的拨乱反正

一直未曾昭雪

令人哭笑不得的不了了之

都在这场亲人走失的风暴中

沉下去了。历史

历来是以存在的方式

呼唤人世。人类

热衷于相互残杀，相互掠来挥去

每个人都站在火焰尖上

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无辜的生，无辜的死

我曾以沉默傲视一切

我愿意躺下铺就一条光明大道

没有黑暗，没有背叛，没有悲伤，没有污浊

13.

长兄含恨撒手西游

母亲再也经不住这致命的打击

看着神情恍惚的她，我已无计可施

从一个村庄迁徒到另一个村庄

我像只迷途的羊羔

躲在人们不屑的角落

咩咩待哺

中考优异的成绩并没

成为我直抵的意义

我摸不到价值的坚实

但我听到了血液撞击礁石的声音

这美妙凄惨的音韵

竟是一种无形的驱使

我看见，善与恶之间大雪纷飞

村庄讥笑我们的无知

饥饿的我们不得不咀嚼自己

我们变成自己的食物

把骨头埋进土壤里

只待春暖花开生根发芽

14.

借居的那些个日子里

慌乱中，我不知道

偷偷流过多少眼泪

夜深了，送走同村帮忙的民工

看你睡在邻家的柴草上

一颗十四岁的心，碎裂了

而你却睡得那样平静

抱起你的瞬间，洪水冲垮了眼眶

避开母亲疲惫不堪的眼神

我只能用坚硬的心把它驳回

黑暗总是从我身后

沿着旧路冰冷冷地爬出来

大肆掠夺我所有的闪光的财富

且宣我有罪。我的一尘不染

让它大失所望。我滴墨不沾的纸张

我骨头逢里的闪电，都令它不寒而栗

我坚信，这腐烂粗暴的黑

终有一天会被我消灭

15.

我尝试用自然诠释整个世界

且带着朝圣的意

我不敢轻视树木光秃秃的枝丫

和遍地枯萎的荒草

是他们让我学会了包容所有的清贫

一条早出晚归的求学之路

断在一个分叉的路口

艰难的抉择，比不得屋顶的炊烟

我无法清理三年中丢掉的脚印

世界该留给它们一条生路

它们才是真正目睹花朵盛开者

每个人都是街头的乞讨者

不可漠视，不可摧毁

16.

人的一生，不知道要趟过多少条大河

渡过这条辽河，岸边

青草颈爬满了绿色青虫

跟在肩扛铁锄的农人身后

我毛骨悚然不敢高呼。人生至此

一草一木，一虫一菌

我必须珍惜。世上

万物都比我富有，比我高贵

我接受命运的赐予

我懂得感恩

总有一天，我会躺在大地上

将我接受过的所有恩惠，一一奉还

包括这一棵棵野菜，包括

所有的酸甜苦辣

那时，被我吃掉的麻雀会复活

被我葬下野花会盛开

我的肉体将默默地化为泥土

我的灵魂将变成一江春水

整个宇宙都会相信我的言辞和诚意

17.

纤弱的双手举不起一把斧头

拾柴的日子，一根绳子，一把耙子

成就了一座小山

山峰压在背上，向大地躬身的人

不会调侃乱世厚黑。我只想

为一缕炊烟的顺利出行

添柴加火，只想抚平母亲那脸愁容

那时，我真的不敢把词语放养成野马

更不敢把祖国写成倒装句

整日的阶级斗争，大小字报

灰尘和露水慌张无度

我只有借着很深的夜晚中

母亲独自燃起的那点星火

驱赶内心的野兽

18.

三元五角的学费

足以让我回避学校的大门

这么多年，我竟然

至今未能还上我的语文老师

为我垫付的学费

这成为我一生中最重的罪过

在他众多的学子之中

我是他心中最大最红的一朵花

我的沉默，我的倔强

我一篇篇纤弱的文字

都在他的眼里焕发着荣光

我多想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让他亲眼看着我是怎样

一瓣一瓣地开，再一瓣一瓣地落

19.

走一条捷径，并非是我情愿

命运的刀锋在我们头顶盘旋不休

我身体已被烧焦，两肋生烟

不曾蒙面的丁玲姐姐用她热情洋溢的信

把我从死亡峰上拉回来。我的偏头痛

被她斩首，我内心的菌

被她一遍遍擦拭

因了她的伤残、她顽强的斗志

令两颗摇曳的星辰

彼此倾诉，彼此激励

击败了一场场欲将我击毁的小阴谋

让精神得以安歇，让乱世的虫鸣静下来

唯有岁月一刻不停地

静静流淌

20.

走过村头小桥

我无法说出有多冷

沿着那条小河一路北上

乱风刮骨。我更不能说出痒和痛

我必要从中找出一条生路

为清理之前和之后的罪

准备刀枪和利瓦

为一个冬季备下足够的篝火和雪花

那时，土地封冻，寒越加逼近

我的病症和许多事物一样

远远看不到结束的时刻

我时常回想起

教室里的铁桶炉子

吞进大量的玉米棒子

我在青烟和白白的灰烬里飘

这些都成为了我日后流浪的背景

21.

而你们，占有了我大半的灵魂

妹妹，如果没有你们

我会经不住上帝的蛊惑

我会被“生”慢慢地撕裂、剥离

彻底跟这个世界告别

剩下的一小半灵魂

我把它们安置在文字里

尽管它们痛不欲生

一直寒冷，却让我

开始尝试忘记一切锋利的东西

让自己变得安静、平和、宽容

我一再剔除内心的黑

（那些仇恨和悲观不同萝卜和白菜）

可我无法忘记我们的祖国

一个和我一样身心浸染了毒素的祖国

十年动乱，黑棒子漫天飞舞

被击中的又何止一个？

我们需要豁然达观

需要用我们的热血去战胜病魔

22.

不要说我们毫无所依

命悬一线

生活本是一张巨大的网

人类本该是善良的

谁是谁的困兽？

谁是谁的敌人？

夜空又为谁嘶鸣？

大地又为谁撕裂？

我们应当听到另一种声音

它们穿过枯萎的草丛

把万物扶绿，一切都站起来了

植物远比人类善良

它们永远懂得不伤及无辜

不会同类相煎异类相残

23.

我的天真让我对世事一无所知

同学们都在暗地里

设计自己的未来

一袋大米都可以安置一个可意的工作

我两手空空去应试

轻工局对我的面试成为一个过场

可是妹妹呀，他们不知道

我在学校的生活费都靠补贴

三年的求学之路

每月靠十六元五角的生活补助渡过

周六为了节约往返路费，我不敢回家

我曾那么虔诚地倾听世间太平钟响

我曾那么热烈地看待繁华盛世

我一步一步非常沉稳地迈进

我一下一下非常谨慎地敲响心中的警钟

母亲的教诲，我不敢忘怀

拒绝贪心，远离恶欲，灭去战火，拂去硝烟

站在奉天城里

我像悬空的一朵野花

淡淡地开，默默地落

24.

我们是手足相亲的姐妹

我把你转学到一家重点中学

那是我精心设计的未来

我做梦都想让你读完整个课程

把我未曾完成的夙愿全部放在你身上

我简陋的单身宿舍里

有了你，就有了鲜活的生气

左手设计你的未来，右手寻找我的出路

或许这就是我年少的轻狂

让我误入非在场主义或者说超现实主义的圈套

完美永远是不存在的

我对你严厉的管束

正出自于我对完美的追求

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我们不过是俗世间的两只蚂蚁

为了筑起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小巢

不管旅途多么艰辛多么辽阔

我们都会朝着一个方向

奔跑

25.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忏悔

为我赏给你的一巴掌

为你纷飞的眼泪

你读的书也是我的最爱

可是我更加明白

这世道，对于我们

唯有高考是独一无二的出路

那天我伸出去的手

久久未能落下

我看着它在颤抖，我滴血的心

开始摇摇欲坠

我使尽全身的力气

把自己拉成一张满弓

而你却成了我弓上即将离弦的箭

带着未来的理想。我似乎看到

眼前开满了盛世梅花

26.

为了避让一个春天

我心怀忐忑、忧戚和不安

这终究让我绝意走上了南下之路

丢下你，丢下我们的亲人

更是我一生不可饶恕的过错

接踵而来的是一场场迷离的情愫

我在进与退之中耗尽心力

有谁能告诉我，需要怎样的眼睛

才能在纷扰中看到波光灿烂

我被划在围墙之外，我需要更清的水

替我冲洗藏在我背后的暗沙

而我本身必需具备清澈

且在混浊的世间

不停地荡漾和微笑

27．

南下的火车带走了我

留给你的是一个残缺的家

霍乱还时不时地光顾

一场接一场的风暴

席卷了我们的青春

也卷走了父母的苍劲

是你亲眼目睹了母亲一截截矮下去

最终缩成一幅照片

可她一直还在对着我们微笑

小小的木框圈画着她的全部

还是你接续了母亲的生命

而我躲在遥远的地方，时时都在企图

冲出世俗的骚乱，走向自由

我好想去赞美上帝，我好想去拜谢神明

请他们赐予我宁静的聆听

赐予我语言、萤火虫、博大的爱

我要竭尽所有截住你流失的青春，还给你

让你再度明亮

28.

多少个夜晚，我在追忆

追忆被疯狗撕咬的疼痛

我不该藐视第一次被咬得血淋淋的教训

两排深深的齿印至今可辨

那是真正的一条家狗

我早已原谅了它。时代的变迁

四条腿的狗已经不足以惧怕

可后来的“狗”都是杀人不见血的狂徒

看不见的伤痕总是致命的

我们被击毙的亲人

竟没来得及留下一粒骨灰

我只能面对漆黑的夜晚，试问

天地苍苍，到底谁主沉浮？

29.

一夜之间，我被踢出牌局

明知道背后有狗

却至今不知道是哪一条

我不再愿意去打探狗的行踪

我只想做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

不知何时起，我爱上夜晚

而且总能在深夜里随意进出远古的天堂

在那里我尽可以慢慢地说服命运

妹妹呀，我们无法回到生命的起点

但是我们可以带上一颗善良滚烫的心上路

沿着两条长长的铁轨，带着风雪

回到故乡，回到白茫茫的水域

我要为你竖起一个质感洁净的瓷器

插上你最喜爱的鲜花。和你一起

静静地优雅地开，飘着淡淡的思绪

30.

俗世的一切

归根到底都是空的

包括眼前的形象和色彩

爱——

是一个多么抽象又广泛的词

博爱，不是沉浸在幻觉之中的

我爱明月和山川，爱白云和雨水

而我更爱你，我的妹妹

你早已成为我心中的一枝花朵

在我内部开放，不会凋谢

你又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立在我心头，霸占我的全部

令我不能打盹，我必要时时刻刻

陪着你，或哭或笑

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你朴素的因素

那是你天生的茫然的最可爱的天性

31.

你在母亲墓前种下的白菊

又开了。今天是清明节

我真不该让你一个人打开一扇门

那些低调的音符总是会

抽走你汹涌的泪水

而我将成为你泪水中最为颓废的一滴

回忆往事是极其残酷的

旧事只是一堆散乱的鱼刺

我总在对着她

建造一座比一座精美的龙门

我知道她再也跳跃不起来

或许这就是属于我的祭祀方式

32.

我离母亲已经不远了

我走了很多的路途

时常在落日和余辉之间狂喊

被我振落的诗行是治疗绝症的草药

我要把它献给我们的祖国

之后，我会陪伴在母亲左右

坐进月光里欣赏大好河山

我会为你种下一百颗、一万颗星星

悬挂在你的庭院，它们会时时刻刻

伴着你，伴着一群又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们

剩下的那段光阴全部都是春天

展现在你面前的定是开阔的视野

33.

再也不要去回想那间小小的报亭

和早市蹲街的调和小摊位

那个前途未卜的年代

我们都是这个世上可有可无的人

我们都是被陌生者击败

成为另一个人的俘虏

一次次的冲击，围城里的咳嗽声

日渐加重。密密麻麻的楼宇

是那么容易掩盖了真相

人流总是熙熙攘攘的，从古至今

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我们一度熟悉的事物

我却一贯把它看成被遗弃的背景

34.

我的一屑不顾毁灭了自己

也铸成了一种独特的不被人注意的思想

那是我的自由之路，容我神游

在西北，当我再一次走进漫长的黑夜

那是我的故意。我不想看清眼前的俗事

时代的混浊。我试图澄清我的双脚

且带着对大地的敬仰之心

我选择一个静谧的小镇住下来

这是一个开满梨花的小镇

我用这些雪白的礼花轻轻地掩埋下自己

不带任何悲伤。从此

我跳出了乱世之外，成为一朵白色的花朵

就这么浅浅地亮着，淡淡地开着

35.

春天总是一如既往的到来

唤醒沉睡的植物

叶子纷纷跳出闺房

借着夜色，我守住黑夜的根部

把蠢蠢欲动的不安分的欲望统统埋下

五月是我命中的谶语

无度之风，一吹再吹

凭空添出不少离愁

那些陨落的日子

我遇见了自己

奔跑在不见边际的山坡上

她撕开我的面具，脱去我的隐身衣

暴露出我几世的秘密

理想与阴影交错，纠结不清

她熟通练火术、制丹丸、攻击法

我不是善于掌舵之人

我浪迹天涯，行风沐雨

走异乡，爱或不爱

时常会被梦击倒、抽空

风餐露宿

36.

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那颗一划而过的星

陨落于大地，变成一种文字

朝夕沉溺于码字场里

或分行，或行散，不得自拔

那一天，我站在村头的岔路口

翻遍所有的记忆

寻找父亲挂在旧屋檐下的锈镰

以及丢失已久的老旧老旧的炊烟

少年时期留在我腿部的齿痕

隐隐作痛。真不该

在这样的时节遇见自己

她与我闲谈，指责我不该早出晚归

不该在文字里吐出真相。更不该

丢下你们独闯江湖。她说

江山易碎，江湖险恶

我如雪一样的纯洁

如冰一样的锋利。到头来

竟然被一粒米粒击垮

她说这些时，眼睛里汹涌着漫天的芳香

而我，早已泪流满面，泣血千里

37.

千里之外是故乡

离开故乡多年

我始终不敢忘怀

我们都把乡土深深地安放在心底

老屋败下阵了，铁器、木器、竹器统统败下阵来

家乡对于我们的所有权

还剩下多少？自留地里长着别人的庄稼

宅基地盖起了新居

连乡亲们都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

故乡成为我体内的虚无

唯有墓地上的坟茔，对我微笑

这片荒草凄凄的墓场

让我的爱找到了归属地

点起我带去的香烛，就像点燃了我自己

跪在母亲的坟前，我真想一把火把自己烧掉

可我总听见父亲的嘶喊

一声比一声凄惨，每一声都像锋利的麦芒

倒插在我心上

38.

我并非造事之徒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这是诗人海子的愿望

也是我的愿望（这是全天下人的愿望）

愿望是飘浮不定的影子

我把它钉在雪白的墙壁上

整日里望着它就会想到很远的远方

那里有你孩子般的调皮

有父亲永远不满足的目光

我似乎可以听得到父亲的龙头拐杖

敲击地面的声音，叮叮咚咚

伴着他无缘无故生出来的巨大的脾气

父亲近百岁的身子骨越发沉重了

他已经无法再去追忆什么了

时不时地当我们是陌生人

时不时地黑白颠倒，本末倒置

他唯一记住的亲人是你

你早已成为母亲的替代者

他看着你的眼神都有藏不住的

小小幸福。可是我们都清楚

未来的荆棘不可预知

39.

总有一种选择属于我们

我的妹妹，你的每一个回眸

都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幸福

你的每一滴眼泪

都是我脉管中激荡不息的血液

这么多年，我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你

看着你走过的每一条或宽或窄的路途

我企盼着上帝，能够给予你

一份淡然而丰盈的日子。无忧。无虑

虽然我们远隔千里，亲情

是我们前世修行而来的

在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新科定律

有的只是上帝都不能割舍掉的情分

这份情，让大地绿得心虚，让天空蓝得颤抖

这份情，足以在天地之间掌管

生命奔跑的速度

40.

很多年，你曾替我陪在父母身边

掌管垅上的时光。世界纷繁

我的幻景只能在画中呈现

有人说过：谁站在绿中，谁就能心花怒放

这话说的太过偏激。我分明感受到了

你的寂寥，你的不甘，你的种种不得已的忧虑

那时你看不到明晃晃的世界真相

（直到今天，你还是那么天真、幼稚、可爱）

你就像我心中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

不能任人触碰，我暗藏了你的全部，可是呀

我并未能保护好你，在你受伤即将破碎的那些个日子里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我甚至日夜高呼

我破碎的星球，我喷薄的火山

我想调集所有带有生命的东西，昆虫、恐龙、哪怕是一草一木

只要能够救你走出痛苦的大门，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那时，你不敢让我看到你的伤

你在回避着我犀利的目光

把自己锁进了冷沙丘

41.

你的世界，一度成了浩瀚的沙漠

你把自己半个身子埋进去

哦，依米花！沙漠里孤独的依米花

挂着支离破碎的梦想

一所乡村小学成为你第一盏浅浅的灯火

你把二十四节气镶在孩子们的身上

春耕、夏锄、秋收、冬火，一系列的琐事

都在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里扑腾

忽明忽暗。赶着日落出行的我们的母亲啊

一向有着王者的风范。我深信

你是能够理解到母亲深藏不可释怀的隐忧

她在不朽的时光中端坐如仪

着实是想赋予给我们一个典仪，那是不可抗拒的

可更多的时候，我们是违背了她的意愿

兄长，我，还有你们

我们一贯以为自己可以仪态万方

可以静穆、生动、深远、从容

事实上我们都没有真正做到

母亲并未曾强制阻止我们未可忘怀的自由

她展现的是宽容、大度、至人苍老的忧思

我们真不该拒绝母亲适时善意的警示和建议

不该一意孤行，走过许多弯道

42

年少的轻狂总会遇到不可超越的境地

抖抖翅膀，我们才知道，什么叫羽翼丰满，什么叫天空辽阔

境遇高山险阻，我们才明白，什么叫意志，什么叫征服

生活为每个人都预设了牢笼

你是第一个走出牢笼第一道门槛的人

你学会了解锁，并宣布了对苦难救赎的宣言

从此，我们要为美而生，为和平而行

我们都怀揣着上帝的审判书

我们犯过太多的错误

比如：我们诡异过，挣扎过，把自己撕裂过

在上帝面前，这些都是小伎俩

为了生存，我们学会了仰望，学会了不乱方寸

不鸣冤，不希冀昭雪，我们可以优雅自慰

因为我们一直保持一种贞洁

才没有被众多的恶打倒

才没有误入歧途，枉为人生

不为名利所累的人懂得

爱恨很远，江山很淡

43.

这么多年，我迷恋上诗歌

它像是我唯一的情人

诗歌无非是关乎人的现实和真实的处境

在某个空间里及其玄妙的转换

它时常在某个瞬间奇妙地拍拍我的脑袋

嗨，发什么呆呢？这时

我总会看见很多人微笑着朝我走来

哦，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你不停地喊着姐姐，频频招手

那是你小时候的模样

我迅速地敲下很多文字用来纪念

有人说这些文字只不过是一个游戏

他们错了，这是我所选择的思念方式

每一首诗歌里都包含着盛大的具体生活

喜怒哀乐，站在不同的角度

被不同的风摇曳生枝。这些枝曼

全部来自于你，来自于我日思夜想的亲人们

有了你们才有我生的勇气

是你们让我思绪辽阔，置身于繁华之外

在每一个突袭而来的荒芜之际

把整个人类的孤独

投入到对自然的博爱之中

44.

对生活的颠覆，不亚于

对一个王朝的颠覆

更多的铺陈像街头摇晃的酒肆

叮当做响，直敲打得你满身伤痛

我时常走在盘山路上，去体验

怎样去做一个干净的人

遇到危境，更多的花朵冒出来

是它们，压倒了庞大的宇宙

那一天，你说五一放假要去爬山

听这话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

一颗巨大的糖果挂在西山

红彤彤的放着光芒。我成为

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一颗虫牙

阳光把我带得太过遥远

我衔着自己那些多余的肋骨

奔跑。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爬起来

更多的时候，我是被无名的东西打倒

那一刻，我素面朝天

天空像一个巨大的虫洞，深不见底

哦，这就是生活

我大可以号令百章，调动所有的字句

在那里，我又一次轻易地找到了你

45.

不要再去训斥生活了

生活本身毫无过错，错的是我们自己

是人类永无休止的贪欲

地震、海啸、泥石流、雪灾、沙尘暴……

太多的警示都不能唤起人类的重视

星球与星球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家庭与家庭之间，人与人之间

自觉是必要的

有人大谈形而上，这些让我感到可耻的

形式主义。谁能真正解决

我们无法实现的公民的权利？

也难怪，人活着总免不了胡思乱想

免不了胡作非为。比如我现在

边想着一个和平的共产主义世界

还不停地击打着这些符号

一边去批判别人，一边来谴责自己

世界这么大，生活如此之深

我们沉浮其中。我头痛的

什么史学、哲学、美学、逻辑学

都缠着我。它们不同于窗外趴在墙上的爬山虎

春来了她就绿，秋去了她就黄

我无法像它们一样去完成我的职责——诗人的职责

不该一味地去描述过去

而是该预示未来。这已经成为

我情感中浓密的阴影

46.

想一想，父亲

那些看似不找边际的话语

不无道理

我们何曾不是被分杂的锁链

锁住了手脚和思想。于是

我脱离了身体去活着

而我的精神世界里又有人

降我的罪。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

一桶墨汁从头顶灌下来

我成了一个不洁净的罪人

被锁死的频道，通向我至亲的亲人

我不能去驳斥不能去辩解

我只有持久地用整个一生的力量

去爱他。父亲的每一声呼叫

都是放出来的小小的野兽

我必需及时地给父亲补给营养

修补他的伤口。而我自己

却被这些小兽嘶咬得遍体鳞伤

我深知，这早已成为我们经典的风格

我们各自从对方的精神世界

去获得荒年的粮食

温饱之后又被挥霍一空

住在十楼的父亲，是我们升起的屋顶

炊烟、薄雾、落地窗引入的阳光

室内的赞美歌不断。你为神圣

自从我来过这里，就再也不需要伊甸园

这里便是宇宙最高之秩序

47.

不能忘怀的是，我们该

一直信赖泥土和粮食

我时常回想父亲的铁锹和刀镰

插在土地上，或深或浅

欲望从眼眸里流出来，是那样幸福

到了秋天，马车载着丰富的粮食

那是土地神圣的赋予

原野多么温暖，我喜悦

每一个崇尚土地和粮食的人

活在大地上的人都该有洁净的灵魂

如你。你在每一个孩子的心灵上播种

教会他们尊重泥土，珍惜粮食

我深知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世事喧嚣，让更多的人选择了背叛

眼看着山河日渐消瘦，惭愧的我却感到

束手无策。我走遍了

秦巴山脉，想留住更多的泥土

我要用它去冲淡星级酒店的酒肉味

去剔除越发浓郁的铜臭味

在深山里，饥饿的孩子们倦缩在土炕上

破旧的土房子四处漏风

山民背雪为水，木火为灯，下一趟山要一整天的时间

我把这些记录下来，你还能漠然吗？

48.

我感激这些文字给我苍白的日子

增添了不少色彩。我感激文字赋予给我的

光辉和热度。我无法停下的书写

像奔驰的马匹，它正将我书写出的汉字

驮向某个地方，送给某个人，某段时光

是逝去的祖先？还是未来的家族？

他们或许能够分辨出哪个是我，哪个是你

在江湖，我一直把

姓名、性别、年龄、影子等等关乎于我的

全部隐藏起来。因为我太过渺小

这个世界哪怕是一颗坏牙

都远远比我强大，比我有力量

我并不为此慌张，作为隐身人

我可以捕捉任意我想捕捉的东西

美的、丑的、善良的、邪恶的

我把他们统统分行排列起来

放在阳光底下暴晒

我一个人坐在房子里看

看他们该发光的发光，该腐烂的腐烂

49.

我无法计算出未来的路程有多远

此刻，窗外正下着大雨

我在机器的轰鸣声中

仔细辨别雨的来路

我猜想，这些雨水一定是从

彩虹的云间走来。我看到了

你明亮的影子，听到了你的孩子们

朗朗的读书声。我珍惜这北方飞来的音响

朴素深刻的呈现。写完这些字

所有的门将全部敞开

你会看到，春天明显地肥胖起来

她背对着你的花园向远处走去

却始终走不出你的视线

我们一起在水边，吹着笛音

带着理想主义前行。用我们的力量

让春天在漂泊者的心中站起来

我记不得这是第多少个春天

可我知道，每次遇见她

要么在风里，要么在雨里，要么

是风雨交加的童话里

50.

我就要走回前朝了。妹妹

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小心和愧疚

我欠这个世界的债务太多了

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祖国

我的生，不及草木，不及花朵，不及雨水，不及一小片阳光

我以雪的形式存在，不分季节的冷

我有着卑微的生活，更有一双踏遍荆棘的脚和一双泼墨的手

我宽恕过石头的阴沉，宽恕过暴风的凛冽

我宽恕过土地的荒芜，宽恕过天空的黑暗

我把自己滚烫的肉身和思想，画在画布上

我是我自己的影子，并以此凭吊自己

检讨自己。从众多自己的遗物中

我找到了我、家园、母亲、朋友、祖国……

他们那么爱我，我的体内正下着大雪

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幸福

现在，我把这份幸福全部交给你，妹妹

它是我的余韵，我的喘息，是我珍视的事物

你大可以在迷茫的时候，拨开浅浅的涟漪

看到了吗？明亮的雪，会为你

揭开生命的虚构、暗疾

2011.01.01~2011.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