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这个清晨，草尖带着露珠从梦中醒来

群山起伏，群山像一只只肺在呼吸

我亲爱的庄稼

一部分高过花草

一部分接近丰收

三月的春色漫山遍野

风轻轻一吹荷花就醉了一半

众多的草芽又来到这个世界

它们同时指出天空

同时保持苗条的身材

小溪的水一直在流

流着流着小溪就旧了

小溪拐弯，岁月跟着拐弯

而岁月的长鞭越舞越亮

越来越不把小溪放在眼里

野菊也在漫不经心地生长

它朴素、低调，与世无争

它开一次就吐一次芳香

它凋谢了春天也不见了

田间那两只鸟我不认识

他们比我早起，比我年轻

他们带着爱情在玩

鸟们非常休闲，像我想要的生活

他们自由地来又自由地消失  

雾也轻轻来，又轻轻地退却

田野如一只时间撞醒的大钟

钟声传出农事和婴啼

此刻一片片的绿色高于日出

一些植物也拥有非凡的理想                                                          

我听到一些高粱的影子在喴

“做粮食没有什么不好”

有一天，我和田野挤成一团                            

我被麦芒刺了一下，又一下

然后流血，然后牺牲外壳

然后被阳光的手摸来摸去                        

做一株多情的庄稼

一株行走在土地上的庄稼

它的智慧比我高出一头

它能轻易地抓住阳光空气和水

也能让一个沉甸甸的季节

从一个下午的黄昏轰然跌落

站在一株庄稼的身旁                      

想像它就是一个意义上的物种

每株庄稼都具有风骚和童年

它们招蜂引蝶，风情万种

它们还未生长

我就撞见了它的灵魂

做一株多情的庄稼感受风和日丽

做一株多情的庄稼接受目光的洗礼

做一株多情的庄稼将感恩送回大地

做一株多情的庄稼迎接镰刀的锋芒

做一株多情的庄稼安抚岁月的伤痕

做一株多情的庄稼，供养口碑

做一粒毁掉自己的粮食，丰富大地

做一个纯粹的太阳，照耀世间万物

水中月

乡间的夜晚时常被一些事件左右

比如家犬对黑夜的恫吓

比如青蛙们无休止的调情

比如莹火虫到处煽风点火

还有那些慢慢降下来的飞翔

把乡村染得不明不白

而弯月像村外的女孩

她一边成长

一边把握有限的时光

它很不情愿地睡在水里

忧伤，让她放弃了天空的自己

这么多年，我思想混乱不堪

我把水中月镜中花混为一谈

同为女人，我不知道那个更漂亮

那个更适合做大地的情人

有时我想到一些另类的事物

想到一潭死水穿过谁的身体

想到鱼在水里哭泣和流浪

想到沉默的石头和深埋的黄金

被一个相同的命运互相蹂躏

水中月啊水中月

你睡在水里，不如

——睡在我的怀里

面对大地的恩赐我总是束手无策

面对大地的恩赐我总是束手无策

一滴水多么晶莹

一滴水依靠内部的温柔

打湿我视野里的万物

这些年来我始终没能对大地的给予作出评判

秋天收获的颂词比收获的粮食还要丰富

菜园里的栅栏关住了春光却关不住欲望

收割后的土地裸露着男性的胸膛

风声过去，田野复加宁静

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伤口

因为爱和疼痛还在路上

我们无权说出悲伤

又见一枝野草在风中摇曳

一条溪水穿过自然的腹部

山川河流被风雨反复打磨

越来越有气质的植物

把我托起在高高的故乡

现在我对一杯泥土说出热爱                                          

更大的热爱则送给阳光和水源

如果绿树能把叶子还给春天

我将把我还给自己

如果我的梦想能植入希望的天堂

我想在田间放飞孩子们的笑声

想让一只大鼓滚过母亲的乳房

让一匝马在撞响书声的同时

撞响八九点钟的太阳

面对大地的恩赐

我要献出身体90°的姿势

同时我要交出可有可无的官衔

和仅限于宰杀禽类的大权

我要交出隐退的竹木和珍藏的蝉声

交出童年和饥饿的真相

但我绝不会交出如山的父爱

绝不会交出平淡，以及

来之不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