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人的妹妹

埋人的妹妹

生子的妹妹，怒

狂恕

她善亲吻的嘴

恕成血盆

吞进山河

被暗藏着的刀子

割破心脏

火一样的血

喷了九万里地

倾刻间

一路的黑色

在高原上生殖

那是埋人的妹妹的恕气

她的亲人都死在了这里

而他们的死

不得其所

有冤屈

而又永无昭雪之日

埋人的妹妹

她开始疯狂地吼

对着坟丘，河流，山冈

白骨，太阳

雪水，残碑

她在白天吼，她在夜晚吼

她在山上吼，她在地底吼

她的嘴唇干裂

嗓子嘶哑

她不能停，她停不下

死神的车马

正在迅疾地赶来

她要生子

她要为高原留下血脉

她悲伤地呼喊

她沙哑地呼喊

王子归来

兽哥哥归来

雪妹妹归来

……

天不应啊

地不应啊

风雷啊，一声接着一声

山冈的魂

河流的魂

残碑的主人

再也回不来了

埋人的妹妹

生子的妹妹

把眼泪哭成血水

高原啊，红了

她的孩子

将要出生

龙骨上预言

他是大地之神

招魂之神

看啊，青草漫上山坡

那是迎接神的最高仪式

兽之血

是的，埋人的妹妹叫你哥哥

你是大地上古老的王族

你的血，喂饱我的祖先

高原上的嗥叫

激起风云变幻

取水的人，取火的人

从树上走下来

他们的石斧，刀叉

砍进你的心脏，刺进你的心脏

你的痛苦的声音  

开拓洪荒

你的白骨

散落高原

几千年的风尘

才把你埋下九泉

那蓝幽幽的磷火

在星光下

是你凝聚着的精血

是你古老王族的幽灵

用一种原始的野  

冲破大地的封印

在土丘、断木之上

伸出爪子、舌头

那黑风，吼地而来

折断了你的舌头，爪子

流出的鲜血

让遍地的野花更红

让沧桑的高原石更加悲壮

天空，沉默着

蚂蚁，蜘蛛  

从幽深的岩洞里

嗅着血腥

匆匆赶来

只是，你的火

已灭

肉体

早已细于尘埃

安息吧，兽哥哥

让我，也这样叫你

在铜的土地上死

头颅

爪

背脊

都是铜的颜色

只是

现在

一堆破铜烂

你

不得安息

你的大儿子  

在昨天，喝了河水

来不及

向亲人道别

一头栽倒在半路

你的小女儿

误闯农家的菜园

归家后

卧病在床

……

太多的失踪  

太多的罗网

太多的刀子

太多的枪

死亡

平常的事

死亡

恐怖的事

兽哥哥啊

你死了

你的亲人们死了  

你最有资格

谈论死亡

哎呀，你什么时候死的啊

是昨天吧

不是

哦，过去的都不叫死亡

你的血还有温度

你刚死不久

哦

原来      

你的儿子是你

你的女儿也是你

你的头颅、爪、背脊

都成不了铜的颜色

因为，你痛苦的呻吟不去

你的血泊

与高原的灵脉相接

你的血，在铜上生锈

布血的铜，在天穹下生锈

每天每夜，不停地  

相互蚕食

兽哥哥啊兽哥哥

你生，你死

都不属于我

你还是属于

这块带锈的铜啊

它睡去

你也睡去

它醒来

你也醒来    

听啊

埋人的妹妹在叫你

生子的妹妹在叫你

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她在痛哭

她在狂吼

她的嘴唇干裂

她的嗓子沙哑

她在为你啊

招魂，招魂

王子残碑

（1）

时光噢

你从哪里来

为什么你的刀子

削尽万物

却从未缺过口

你摆放生命

却又用刀刻上死亡

行走大地的肉体

鲜血直流

唱曲的老人  

走过废墟

扑向长河

水声不响

一千年

扑一千次

一万年

扑一万次

死亡之河啊

依然水波不兴

或许啊  

那扑河的老人

已经泅到彼岸

可是

可是

可是

他一去就再无音讯

难道

他不愿与人间

再有哪怕一点一滴的牵连

或许啊  

神早给了答案

生于土

归于土

（2）

王子死了

一坯黄土掩埋

高原的山长成他的碑

他是温情的王子

善良的王子，慈爱的王子

他有个妹妹

埋人的妹妹  

生子的妹妹

她怀了他的孩子

还未出生

就没了爹的孩子

王子死了

他是流血而死

他没有含恨

他留下了火种

那火种    

藏在野草的头颅中

埋在土里

等它主人来挖掘

在这之前

要受冻

也要挨饿

它还得忍受

醉酒的老人

在它头上

把少女拦劫  

那血泊

渗进喀斯特暗河

鱼王

暴怒

长尾一甩

王子的残碑

落下石块

鹰来衍走

豹子来衍走

用刀子喙  

用镶铁的嘴

这是善良的碑

这是慈爱的碑

看吧，看吧

上面书写着痛楚

打、砸、抢、烧

……

这片土地上不断重演的剧目

善良的王子

在九泉之下

忍不住流泪

他诞生的故乡

他死亡的故乡

悄悄地残暴

悄悄地粗鲁

埋人的妹妹啊

跪遍这片土地

悲痛的呼喊

王子哥哥

王子哥哥

……

龙骨

埋人的妹妹的祖先的骨头

在高原上辉煌

在高原上悲壮

在高原上苍凉

埋骨的黄土

浸染了几千年的

高原风霜

龙的骨头之上

刻满了象形文字

那些个

文刀

史笔

划过的痕迹

像铁犁

经过大地

留下的凹槽

装满了先辈们的脚印

种子和汗水

不断地生根、发芽

枝繁、叶茂

龙骨啊，庇佑着

子孙脚下的这块土地

可是啊，多少的人儿

不再洗浴、焚香供奉这古老的图腾

他们也不再敬畏这神圣的高原

他们有太多的手段

盗取、巧取、强取

……

高原的面目

第一次血肉模糊

埋人的妹妹

抱着龙骨

失声痛哭

她歇斯底里地控诉：

掘骨人

气焰嚣张

他们抛弃了祖先赋予的勤劳

龙骨的基因

在他们身上遗传得很少

变异

明目张胆的发生

倔强的龙骨

王气的龙骨

埋人的妹妹在高原上呼喊你

你醒来

你瞧瞧

那些苦痛、迷失、恐惧

还有这血红的河山

呼喊你

与埋人的妹妹一同呼喊你

呼喊你的灵魂

呼喊你的脊梁

水、暗河

水、水、水

你是树根、野草唯一的血液

浸湿女人的额面

浸湿男人们干燥的声音

浸湿牛羊肥壮的大腿

你是这高原的泉

痛苦、和所有的呻吟

你是泪、你是汗

你是所有种子发情的根源

我的父亲曾经痛饮

他用木瓢舀来

一口饮尽

而我，不能

我只能喝经过机器加工

且通过了安检的水

我在寻找

一条神秘的古河道

我企图掘出酒一样的水

在峡谷，我遇见那埋人的妹妹

她向石头打探水的下落

那是她的姐姐

在一个湖泊中消失了

她要找到她

她叫她姐姐，她叫她母亲

她喝她的乳汁长大

她的细胞开始饥渴了

她要尽快找到她

她眼中有泪

她眼中有仇恨

她带着哭腔，她呼喊

水、水、水

与埋人的妹妹相依为命的水

流过山坡的水

催生花朵的水

你归来，你归来

她倒下了

贴近岩石裂隙的耳朵

隐约听见姐姐的呻吟

来自岩层的深处

幽暗的气息

弥漫着带有黑斑的水分子

啊啊，那已不是一条干净的暗河

河中有绑满了灾难的雷电

埋人的妹妹啊

将痛苦，对着天穹

一一诉说

她用布满鲜血的手撑

一次次抽打

她深爱着的高原

带给她痛疼的高原

那渐渐瘦去的暗河

在东方诗人的眼中

艰难地生殖

诗人动情地流下眼泪

白雪

白雪，覆盖高原的血痕

骨头、和所有痛变

惨不忍睹的地方

山羊做恶梦的地方

水消失的地方

兽哥哥倒下的地方

曾经一片洁白

……

今年，雪花之中

悲歌四起

埋人的妹妹在这个冬天

痛苦万分

这白雪——她的妹妹

最纯洁的公主

被逼到了山腰

这美丽的女子

将要落草

爱雪的诗人们

无可奈何

他们写下诗句

“我是多情绳索

你是洁白雪

原谅我，我将粗鲁地

把你捆下山坡”

爱你！爱你！

爱你的美色

爱你在人间飘舞的样子

你退回高高的山上

冻僵了多少人的爱情

钟鼓乐之

你不来

琴瑟友之

你不睬

仙子啊仙子

你暂留人间

古老的敬畏正在醒来

疯狂的人类摘到了苦果

突如其来的灾难

敲痛了他们不可一世的头颅

故乡的震动

大火

肉体的裂变

……

土地的隐痛

使空气中的成分

愈加紧张

仙子啊仙子

你的埋人的姐姐

将要陷入绝望

她在死里求生

她遍体鳞伤，忍受四季

你暂留人间吧

给她亲人的温暖

她是已孕之身

子宫里的那一朵火苗

是大地之神

是招魂之神

太阳血火

天空深处

驼队驮来太阳

火一样的血

浸染泥土

原始的力量

分娩出诗歌、玫瑰

水稻和玉米

漫延在高原上的血火

丰满的生长

给这曾经悲惨过的土地

荒凉的土地

增添喜悦

喊一遍“太阳”

这个古老的乳名

坐在王位上的乳名

欲望，如山如海

如血如土

用小小的手掌，捧起

无边的幻象

扔在太阳的火里

煅烧

那啼哭的婴儿、幸存的婴儿

是思念人间的王子

太阳血火

撑起一粒麦子饱满的身躯

太阳血火

坐满酒杯

太阳血火

漫过草场、漫过我的脚背

远方的少女在燃烧

受孕

腹部微微颤动

泥土最谙情欲

回答我

太阳血火生殖的奥秘

他无限伸展

他炙热

他野蛮

他深入腐败

深入黑暗

深入丰收

他是埋人的妹妹的丈夫

他是她的幸福和痛楚

他漠视她的不幸——

埋人的妹妹痛失亲人

太阳血火

爬上山巅

躲过黄昏

他顶起黑暗

他覆盖黑暗

他是神

他向人间布施

他是从宇宙深处飞来的马

喷出血火

植入所有的生命

埋人的妹妹

发疯地爱他

为他流血

为他开花

怀上他的种子

但是，她不能再靠近他

他的温度会她的情

焚为灰烬

她痛哭

她只有痛哭

霞光

暗了，暗了

天空暗了

群山暗了

河流暗了

所有的巢穴暗了

霞光在流动

向着宇宙的黑流动

高原的伤口

被人们若无其事地踩踏

这绚烂的白昼

即将合上眼皮

霞光，如此神秘

向高原洒了一把血

我用耳朵

听那嘀嗒的声音

满山遍野都是“黑，黑，黑”

最后的红

最初的黑

与高原的伤痛缝合在一起

所有村庄

沉沉睡去

一切城市

依旧灯红，酒绿

在最后的霞光中

坍塌的山脉

谁会伸出双手

一路打捞

那山中的龙骨

宝石

古朴的爱情

是不是

都可以重活一次

死去的王子、兽哥哥、少女

他们的尸体上

是不是

会长出太阳

生子的妹妹

从死亡的背后

走进霞光

她把哭泣

留给厚土

盼望人们的十指

温情地抚摸

埋人的妹妹

生子的妹妹

她远去了

她在黑中承受苦痛

她既将生子

她既将生子

母羊生子

这一天， 是母羊生子的日子

是埋人的妹妹生子的日子

她痛苦

她微笑

她的怒气，渐渐消了

她的亲人

魂兮，纷纷赶来

她肚里的火

高原的血脉

那是大地之神

招魂之神

即将降生在这里

没有哭声

他和生子的母羊一样

善亲吻这土地

生子的妹妹

埋人的妹妹

痛

痛

痛

她狂吼

她呼喊

应了！应了！

她所有的亲人

回应了

血，血，血

染红了高原

染红了生殖的高原

那一朵火苗

是大地之神

招魂之神

听啊，他在呼喊

他在呼喊

他在呼喊

山之魂兮

归来!

水之魂兮

归来!

兽之魂兮

归来!

雪之魂兮

归来!

王子之魂兮

归来！

龙之魂兮

归来!

魂兮!魂兮!

归来!归来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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