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卑鄙的无耻的虚伪的感性的不懂事的孩子

在你们面前我不喜欢说话，我没有残疾，我却装聋作哑

我很愤怒，但我不敢说我恨你们，我只是不爱你们

我找不到爱你们的方式，你们的大门紧闭

我的大门紧闭，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桥梁

从这里到那里总是需要越过障碍

在山和土地以及我之间没有任何介质沟通我们的魂灵

我是腼腆的内向的孤僻的听话的不争气的孩子

在人群中我总是畏畏缩缩，我不是哑巴，也不是瞎子

我很孤独，却没人愿意陪我说话，我是忽明忽暗的星子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正如我不同情他们

我不怜悯成串成串的蚂蚁，我也不是它们的同类

我不爱它们，也不恨它们。我爱那些给我大白兔奶糖的人

我恨那些小偷，他们在夜里偷吃我们的枇杷

我恨那些强盗，他们在白天抢夺我们的玉米

我恨那些拿柴刀的人，他们砍倒我的辣椒和芭蕉树

我是懦弱的胆小的无能的无力的没出息的孩子

他们，也许，是最亲的人，也许，是最熟的人

他们和我的祖先同姓，却扬言要将我的父亲赶出家门

他们说要是我有出息而他们的儿子没有出息就将其丢下河去

是我无能，是我无力，从此，我们就要背离故乡

我和他们的儿子放火烧蜂子，误烧玉米扎子

他们骂我，朝我吐口水，要我还，要母亲赔

他们的儿子哈哈大笑，他们的母亲哈哈大笑，母亲没有打我

父亲也没有打我，我没有辩解，母亲也没有辩解，但我们都哭了

我是父亲的儿子，也是母亲的儿子，更是孤儿的儿子

父亲没有兄弟姐妹，我也没有爷爷奶奶

甚至人们都说我是捡来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父亲有四个孩子，叫做东西南北，我的母亲叫做大地

我的父亲叫做高山，而我的像是孤零零的纪念碑

我允许风刮伤我的皮肤我不允许别人欺负父亲的孩子

我的兄弟姐妹都在山里，像蒲公英，没有属于他们的房子

也没有属于他们的家。我也只是城市里的寄生虫

住在别人的房子里生活并且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继续啃食父母的身体，消耗他们供给的粮食

每天我都被困在镜子里，忍受别人的看法以及我自己的怀疑

我连我自己都不爱了，怎么爱除了我以外的人呢？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不说我恨你们

我只是不爱你们。我们之间没有桥梁，没有通往山里的高速公路

我也想在离别时拥抱你们，亲吻你们

但是我做不出来，也说不出来，好像我的手不是我的

我的嘴不是我的，甚至我的全部都不是我的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你们包括他们的世界

他们挑唆我放弃土地，放弃山川，我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母亲老了，父亲也老了；母亲的母亲老了，母亲的父亲老了

外婆养着一群猪，外公养着一群牛；父母亲也不喜欢说话

他们生儿育女，他们渐渐老去。十月初，二叔的父亲死于癌症

最后的通话发生在某个下午，城市没有雪，山里霜满天。

爷爷说他的身体他知道顶不过十月。我不是关心爷爷的身体

而是聆听死亡预告，它进入我的耳朵离我越来越近

我知道，你也知道，我无法躲闪，你也无处可逃

我们被迫来到这个世界，同样，我们也被迫离开

那天，我听到山谷里传出来的阴风

我没有按住电波里的乌鸦，也没有按住眼睛里的水

我是老实的迟钝的天真的任性的很背时的孩子

我是农村和城市的杂种，我无法归门别类

我的身体既有青山绿水也有车水马龙

老实是错的，迟钝是错的，内向是错的，腼腆是错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吃你们的奶，我吃你们的粮食，我浪费你们的金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穿你们的鞋，我走你们的小路，我深爱落魄的山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欠你们的爱，我欠你们的恨，我欠你们的恩

我欠你们的情，我讨厌亏欠的感觉。我的身体是空荡荡的

我不爱你们，尽管掏空整个花瓶也找不到爱你们的方式

我只有恨，我恨他们，我恨我另外的身体。无情的霜啊！

白色的裹尸布，请抽光我的骨头，抽干我的血，请解散我吧！

2015.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