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正月初四

王家湾突然来了一只小羊羔

稀奇，可怜，像一个孤零的弃婴

昼夜“咩咩”地哭喊，颤音

像把“妈妈”揉碎了似的

幺妈把小羊羔当成幺儿来养

偷偷挤自己的奶喂它，她不愿让外人知道

她亲生的幺儿两岁，属羊，得了羊癫疯

几天前她偷偷跑到庙里烧香，高人说

养羊托福，可保儿命

三年后，小羊羔长成了大羊

幺儿的羊癫疯却越来越重

幺妈又去庙里烧香，高人又说

杀羊祭神，可保儿命

幺妈无语

可是王家湾从来没有人杀过羊

有人说，那就用杀猪杀狗的办法

羊泪如雨下，看见乡亲们手忙脚乱

搬来长凳、木棒、绳子、铁钩、杀猪刀

知道躲不脱了，那就不躲了，羊

好像明白了自己的来世和前生

三年没有流过泪，再不流就没有机会了

羊环顾一圈，走到幺妈面前，跪下来

“咩咩”地喊着“妈妈”，还是那种揉碎了的

颤音，比原来粗了些

像个懂事的大孩子

幺妈倒了一杯开水，兑了奶粉

和安眠药，这些像是她用泪盐熬制的

她感觉羊忘不了她的乳汁

但她的乳房已经干瘪

羊死了，紧接着

幺儿也死了

好长一段时间，幺妈分不清

“咩咩”、“妈妈”的声音

是羊的，还是幺儿的

后来，幺妈也变声了

疯疯癫癫的，走着羊步

掉进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