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

中年人

遗像上穿的那件夹克

并没有随他

而去

有人说，他妻子还常常穿着它

在窗前发呆

或在孤寂的夜里

拥它入睡

对着它描述

儿子成长的点滴，包括

自己的脆弱和坚强

我们没能体会，她

在喜悦与忧愁的交替中

丈量了

多少虚与实的距离

在荒芜的时间里是否能治愈

爱的苦楚

一个女人要用余生

来守住

男人的这件夹克

跟结婚时说好守住这个男人

一样用心

《有些时候》

很多事情

像一架客机的突然

失联

一位同事的妻子

来不及参加

她儿子的幼儿园毕业仪式

就走进了无际的黑暗里

再也回不来

三个月前，他们一家三口

摘草莓。冬日的阳光

落在他们的脸上

温暖得

让人感到日子的幸福

这些时候，我看不到他们内心的忧伤

也不会去想活着的意义

有些时候

人的角色

转换

会在意料之外

我们不能

有所准备

或是制定完美的

预案

《按摩店的闲暇时光》

盲人按摩店

今夜没有生意

瞎子坐在门口

面对过往的人

不语

也不

视而不见

他左手拿手机，右手小心地托着

贴在耳边

认真而专心

脸上保持的微笑

背光

他没有理会

如同那躺满按摩床的

享乐主义的忧伤

来自贴近的耳语

触发了他两声大笑

那笑声迅速被闹市没收

《有时》

小贩兜售商品

城管来时，像冷风下的落叶

一地狼藉。

许多老板兜售笑脸

金融风暴的漩涡从后背强力吸食

有人溺亡，有人安在

小姐兜售自己

霓虹灯里的眼神是故乡的黄昏

扫黄扫不掉的颜色

有扯外国国籍披来肩的人

盖不住惶恐，颤抖的手

出卖了藏匿的侥幸

失语的日子填满街头

我兜售一首诗歌

在梦里，他价值连城

《踮着脚尖读诗的男人》

踮着脚尖读诗的男人

心里想着什么呢

在书店的角落

一个男人的脚跟离地

他捧着一本诗集

嘴唇在动，声音微弱

只有他自己听见

1秒、2秒、3秒……

直到60秒后，他放下了脚跟

像是一首诗的结束

呼一口长长的气

像是一次高潮喷射

之后的舒展

踮着脚尖读诗的男人

心里想着什么呢

他姿势有变化了

脚跟一上一下

做重复循环的运动

据医学和运动学称

踮脚尖使小腿后部肌肉收缩

挤压出血液量

促进下肢血液回流，增强盆底肌肉的强度

从而改善阴茎勃起时的

海绵体血液充盈

提高硬度和维持坚挺时间

他是在练习

还是，想点别的

他的一只手掌不时地

搭在右脸上，试图盖住他的困倦

但却盖不住他的心事

踮着脚尖读诗的男人

内心正一点点被脚掌出卖

《蓝色》

来自故乡的韦师傅

逾了花甲年纪

带着妻子，在这工业城市里

靠铺砖为生

这是他的手艺

被包工头称赞过的技术

韦师傅像往常一样

在瓷砖与水泥地板之间

认真、仔细，且麻利

捣弄着砖、水泥、橡胶锤、水平仪

偶尔点上一支烟

但也没有停下

手上的活儿

抖落的烟灰在新铺就的砖上

被他用并拢的四指轻轻抹去

有时也被他

一口气吹散  

韦师傅像往常一样

蹲下的腰身

把持不住长裤的下坠

但后背腰间那方蓝色的内裤

贴得紧实

像一剂寻觅已久的药膏

疗治着腰椎间盘突出的疼痛

那么眼熟的一方蓝

突然就钻进了我的神经

在血液里冲撞

成为我父亲的背影

哦，他们如此相似

不同的是

韦师傅的这剂药膏

它不能治疗我父亲多年前落下的

病根

《一个人守不住被流传已久的秘密》

在她张口的那一刻，我就被惊到了

一位老实本分、任劳任怨的基层工人

她表情紧张

她问我知不知道大家传她的那些事

什么事？不知道，我说

她说她的流言都被传开了

单位里，小区里，亲戚里

都在议论，年轻时她被一个负心男人欺骗的遭遇

现在，每个人看她的眼光都着了颜色

那看门的老头跟别人这样说——“她是妓女”

她说她在这呆不下去了。

说这话时，涌出的泪水被她用充满汗味的袖套

吸干。接着她问

如果我辞职了，这里还会再招人吗？

我说：不会

那我不辞是不是可以继续做下去？

我说：可以

她说，如果辞掉这里，很难再找工作了

当时真是发癫了将那些旧事告诉那个女人

她发誓保守秘密的，但没有

后悔死了——

你是男的，我相信你不会跟别人说这些

我说我会守口如瓶

守住那些被人言传已久的事情

只是她，一开始守不住自己的秘密

《深夜，在航鹰大道偶遇小韦》

深夜，在航鹰大道偶遇小韦

瘦小的身影在黑夜里

依然单薄

三十八岁的男人

体重没有80斤

前些日子胃出了比较大的毛病

脸色蜡黄

但他一直离不开烟酒

今夜，酒气散开

混杂在烟里

嘴唇上的烟，一闪再闪

照亮了他的眼神

看见我时，他很高兴

说着行李已经打包好

很快就回昭平老家

几百亩的山林等着他照顾

他说，他喜欢这个城市

不希望下岗

他说他在散步

白天不用上班，晚上就出来

走一走

绕到公司门前过

没有人知道

他这样的路线是否刻意

但我明白

他仍留恋着

在这丢失的青春

以及这些年

在他身边

过往的那几个女人

《路边的蜡烛》

这个午夜

一对夫妇在一个拐弯处

点亮蜡烛

烛光让那万年青花圃

在黑夜里透出黄光

让那夫妻的身影拉得很长

变得高大

他们给亲人

轻声地耳语

像是祝福

或者叮嘱

送上烛光

因为在这样的夜里

有些路

需要有人来指明方向

有些路

还需要一点点光

是明灯

也加热了

拉近他们距离的温度

《那个穿白纱的人》

那个穿白纱的人

是个讨债者

昨日冬雨，他在风中

一整日

今日暖阳，他在风中

接受寒冷

那个穿白纱的人

要与妻子演一场戏

要引来观众

引来欠钱的人

他妻子不停地见人就说

要死

要与欠钱的人

同归于尽

而他身着白纱

一动不动

有一个男人偷拍了

他们

说：这个白纱大褂

像极了村里的

一桩白事

《春暖花开》

28路车上

一位老人面带笑容

从前门走到后门

五个空瓶子

有矿泉水瓶

有绿茶瓶

有果粒橙瓶

倒插在右手指缝间

像一朵花

在这个暖春

绽放

《我们的压力》

乌云一下就沉了下来

尘土扬起，像一场隆重的

欢迎仪式。它们贴面拥抱

狂风招摇而过

城市的裙摆里，过早地

显露了忧伤的表情

这时

我们从新买的毛坯房出来

我拉住你的手，像许多人一样

努力奔跑

捂着头，弓着背，像逃难

一开始你还很紧张，有些却步

后来在风中，你笑了，开心地笑了

你说很刺激

背对着新房子，你第一次

如此开心

而我一直在担心

闪电忍不住的一记耳光

会让天空

突然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