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泰水西流去,不忍下天台。
天台万万年,泰水已不再。
在每一个灯红酒绿的场合,
男男女女都喜笑颜开;
在每一个花好月圆的日子,
老老少少都捧腹开怀。
在那个没有阳光的午后,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烟霾。
身染沉疴多日粒米未进的你,
气若游丝,骨瘦如柴。
谁也没有料到你会缓缓地睁开双眼,
幽幽地,弱弱地发出“人不如物”的感慨。
屋后的翠竹引来百鸟闹林;
门前的松柏已亭亭如盖。
泰山摇摇欲倾,
“这些,都是你们的妈妈年轻时亲手所载。”
孙辈们的脚上还穿着你纳的布鞋;
我们的锅里还煮着你种下的白菜。
我们缩在温暖如春的屋里,
你孤零零一个人呆在野外;
我们住着高楼大厦,
你挤在小方盒里被泥土掩埋。
你就像几日后的一片雪花,
飘到白茫茫中,不带一点尘埃。
雪地上的足迹本就很浅,
又被后来的大雪随意抹白。
再厚的积雪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干年后还有谁记得你的曾经到来。
呜呼!
痛哉!
(二)
泰水西流去,浸湿山体岩。
日夜不停息,辛苦为那般。
脑海里抹不去那个忙碌的身影,
卧床不起的时候才无奈清闲。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
你和时钟同步,不停地转圈。
数亩的稻子收割了一半,
太阳还迟迟不肯露脸;
午夜的乡村万籁俱寂,
你借着朦胧的月光,打理自家的菜园。
百花盛开的时候,你学吐丝春蚕;
桂花飘香的日子,你是一只鸣蝉。
骄阳似火,没工夫吹电扇;
寒冬腊月,忙得满头满身的汗。
就算是一只陀螺,
也该停下来喘一喘。
没有人手拿皮鞭,
你却在不停地旋转。
我们曾经邀请你到城里小住,
你丢不下家里的三亩薄田。
你是个女人,
缝缝补补,穿针引线;
你像个男人,
手扶犁柄牛后面。
看猪大似牛,鸡鸭挤塌栏。
田间地头,灶后锅前。
邻家的老太满脸悲戚,
颤巍巍地前来吊唁,
“他婶娘这样没日没夜的苦干,
还不都是希望这个家有个更加美好的明天?”
新收的菜籽,炸坏了油坊的机械;
陈年的谷子,足够我们吃上好几年。
(三)
泰水西流去,源头似朝露。
青苗石缝生,最苦儿失怙。
如果父亲在,
再大的风浪,也不会心生恐惧;
如果母亲在,
屋漏也不怕遭受连阴雨。
吃不饱穿不暖活着就好,
剥树皮挖草根也很幸福。
血吸虫在三岁时带走了你的父,
愁死了小脚不能下地干活的你的母。
分得的土地无法耕种,
大北风吹塌了赖以存身的两间茅草屋。
背负着弟弟替生产队看牛,
每天可分得一根小小的山芋;
和姐姐去十几里外的山上砍柴,
换来邻居半碗稀糊。
姐姐出嫁了,留给你出工用的铁板锄;
弟弟生病了,你赤着脚砸冰下河去摸鱼。
正长身体的时候逢着三年灾害,
半夜里醒来恨不能吃了已经霉变的被褥。
及笄之年随大人山里挑煤;
二八年华学男人上山扛树。
别家的姑娘长得水水灵灵,
你就像冬天的一截枯木;
别家的女孩细皮嫩肉,
你的手关节又大又粗。
本以为年老了可以享点清福,
谁曾想病魔将你缠住。
想吃的东西应有尽有,
可是喝点流质也止不住呕吐。
疼痛发作时你紧咬牙关,
实在受不了才轻声喊着苦。
“妈呀!为什么要让我生这种怪病。
把我带走吧!让我舒服舒服。”
(四)
泰水西流去,回望丈人峰。
呜咽下山涧,忧其聋且朦。
年青的泰山风流倜谠,
彼此中意的女孩如一池莲蓬。
体弱多病本不是问题,
小脚的婆婆让人心里发冷。
“小伙子有才有貌,
可明眼人都看出那家是个火坑。”
家里需要一个做事的劳力,
相中你做儿媳的是明理的家翁。
五斤粮票当成聘礼,
没有换洗衣服的你不知有没有发懵。
原以为从此后可以夫唱妇随,
难得一见的丈夫只是鼻子里哼哼。
相貌平平竟然成了一种罪过,
婚后三年竟然独守孤灯。
挺着大肚子还要出工,
月子未满就得屋外吹风。
大女儿出世没喝上半两红糖,
儿子的降生才得到点滴平衡。
陪伴着胆小的丈夫夜间出诊,
嘴上说不怕心里一直在怦怦。
每逢丈夫出门在外,
再如何疲惫也要等到三更。
家里的重担没上过他的肩膀,
收工后还为他精心准备着炙羹。
你担心走后老头子如何是好,
不知道浆洗,不懂得煮烹。
“一辈子都急吼吼的,
又没有心机容易得人憎。”
“有事没事常回家望望,这是妈最后的请求。”
老泰山偷偷抹泪,喉咙涩哽。
(五)
泰水西流去,山体阻其势。
山南水之北,共生应相惜。
婆婆的面相很凶很恶,
就是遗像也让人不寒而栗。
走南闯北的公公有些惧内,
受不了婆婆的暴躁脾气;
生性懦弱的丈夫见事就躲,
实在逃不过只好低声下气。
明知不妥也不敢有半点龇牙,
“你再怎么能,还不是我生的!”
里里外外只有她一个人说了算,
有人说她就是一个慈禧。
婚后数十年,你过得像个童养媳。
全家人围桌吃饭,你坐在灶后,端点残羹冷炙。
别人夸你农活做得好,
她想方设法将你狠批;
别人夸你人缘好,
她指手画脚地很生气。
在孙子面前数落你的不是,
在孙媳面前极力将你贬低。
娘家来人了,你不敢留宿留食,
就是送一棵小白菜,也要找你吵死三日。
你送做客的舅舅出门,
她跟出数里疑心你会偷偷塞点东西;
你和丈夫在房间里闲聊,
她偷偷听门,看能不能知道点秘密。
你起早摸黑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说土墙壁上有少许污迹;
你趁死趁活地做了全家人的三餐,
她说你做的饭菜有根头发丝。
弟媳妇的娘家有钱有势,她对她百顺百依;
你稍稍提个话头,她就迫不及待地转换话题。
你的娘家很穷,嫌贫爱富的她就是看你不起。
(六)
泰水西流去,往事犹历历。
登场多粉末,人人一台戏。
大女儿出生三朝,
小脚的母亲和姐姐过来看你。
几十里的泥泞小道本就难走,
寒冬的小雨淅淅沥沥。
婆婆满脸冰霜,指桑骂槐,
母女俩又冷又饿,凳子没坐热就无奈告辞。
白发苍苍的老母回家卧床三月,
姐姐的还在吃奶的孩子淋了雨,高烧了一个星期。
弟媳妇生产了,婆婆去了城里。
“我在你小佬家住,你得送油送米。”
婆婆病倒了,
被叔叔婶婶送了回来。
“我们都要上班,忙得都没时间放屁。”
婶婶说她照顾不来病人,
尤其闻到怪气味就得掩口捂鼻。
你不怕脏不怕累,
每天给婆婆翻身擦洗。
“我以前对你那么恶毒,
没想到只有你在我生病要死的时候不离不弃。”
“哪个人也不晓得以后,
过去的事不要放在心里。”
“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你这样没日没夜地把我服伺。”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上人,
我是你的儿媳。”
“我现在两手空空,
给了他们我留下的所有金子和银器。”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也不稀奇。
做人就得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
我大字不识一个,但我知道孝顺老人是应该的。”
(七)
泰水西流去,滋润地上苗。
苗今已成树,水涸流渺杳。
忍受着十月怀胎的痛楚,
缺少奶水让你倍受煎熬。
物质匮乏的年代,你忍饥挨饿,
儿女们却总能享受配给的糖糕。
每一个新年,我们总能穿上新裤新褂,
想想当年每个人每年还不足一尺的布票。
泛黄毛边的回力牌解放鞋似乎成了你的标志,
打扮的时候就戴上那顶破旧的草帽。
我们天真地以为你不怕寒冷,
单衣单褂也能对付北风呼啸。
屎一把尿一把把不省心的我们拉扯长大,
年老了还要帮我们照看小宝宝。
每一次我们归来,你都要迎出很远很远,
弓腰驼背一路小跑。
每一次归去,都要装满大包小包,
说自家生产的东西绿色环保。
你的一生承担着多重的角色,
却没有为自己考虑一丝一毫。
你像个保姆一样事无巨细,
你像个消防员,随叫随到。
做惯了一辈子使唤丫头,
乐此不疲地跑着龙套。
在生命垂危之际,你强忍着头裂骨销,
最需要我们的时候,也不轻易把我们打搅。
“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不想连累你们也病倒。”
“不会影响你们各自回小家过年,
我晓得什么时候到阎王爷那里去报道。”
你似乎神态安详,我们却心如刀绞。
我们没你想得那么好,
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到!
(八)
泰水西流去,施之以琼瑶。
如今身缟素,抱之以干嚎。
有时候你只是一厢情愿,
我们忘记了自己也会变老。
找这样那样的借口,给点钱就以为尽了孝。
电话代替了日常的问候,回家越来越少。
小时候巴不得睡在你的身边,
长大后对你的依赖越变越薄。
看不惯你吃饭的样子,
你身上发出的老人才有的气味让我们受不了。
年老了睡眠本身就是个问题,
我们有些怨你影响了我们休息,起得太早。
对你愈来愈粗心大意,
只顾着让自己的孩子吃好穿好。
不是没发现你神色有异,
装糊涂是对付你最好的一招。
看病的日期一拖再拖,
现在想起来脸上就一直发烧。
轻描淡写地劝你看病,
你就是不去医院挂号。
儿子的事业还没有起色,
外孙女还没有脱离大女的怀抱。
小女儿正在筹钱买房,
你说看个病不必那么急躁。
等你发展到癌症晚期,
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
我们把你当成了包袱,
总以为你给我们带来了烦恼。
你就这样被我们从心里抛弃,
能躲则躲,能逃则逃。
我们总是以心有余而力不足为自己开脱,
你在别人面前谈到我们却总是洋溢着笑。
我们对你不及你对我们的百分之一,
却从没见你在我们面前发发牢骚。
你缓缓地闭上双眼,驾鹤西去,
全中国在第二天响起了迎接新春佳节的鞭炮。
(九)
泰水西流去,山下汇成江。
江深且水阔,泰水无河床。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
有了儿子比什么都强。
母以子贵,你却因为有了儿活得更加苍凉。
儿子出生前你倍受白眼,
儿子出生后你更加受伤。
三岁时上房揭瓦,
七岁时打断了别家孩子的鼻梁。
上学时和老师对骂,
学艺时和师傅对撞。
十三岁辍学在家,
每日里和混混在一起,像个流氓。
十五岁心比天高,
吵死吵活说要出去流浪。
花光了积蓄给他买了车,
出事了你出面借钱赔偿。
十八岁为他建了新房,
二十岁为他娶了美娇娘。
用得着你的时候,你是个不用付钱的仆人,
用不着的时候,就给滚到一旁。
你给他带孩子累得腰酸背痛,
他说你一天到晚只晓得闲逛;
你一日三餐给他们端茶送水,
儿媳妇说看到你就心烦气胀。
巴不得你像牛马一样劳作,
看不得你站在树荫下稍稍乘乘凉。
你辛辛苦苦积攒的一分一厘都给他去办厂,
他却说他从小到大就没有用过家里角票一张。
小夫妻偷偷在房里炖肉煨鸡,
吃不下宁愿倒进厕所也不肯给你尝一尝。
你的心寒如冬天的生铁,
你忍气吞声说家丑不可外扬。
你甚至想一死了之,
可又怕真要如此别人会戳儿子的脊梁。
背着人泪如雨下,
所有的苦水汇成伤心太平洋。
(十)
泰水西流去,沿途无风光。
河水尚能西,不待子欲养。
家和万事兴,
儿子儿媳却三天两头叮叮当当。
小两口闹得不可开交,
你把孙子接过来默默抚养。
彻夜不归你为他留饭,
醉卧道旁你艰难地把他背到背上。
骑摩托他摔得人事不知,
你一个月没有睡过床。
你不在乎他将你视作路人,
你只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能帮则帮。
“不管他现在怎么样,
到那一日也得给我守守灵堂。”
不知是否是良心发现,
你最后的日子他守在你的身旁。
吃的喝的堆得到处都是,
托人打听可以治病的良方。
你心满意足
虽然没有听到他喊你一声娘。
那几日你似乎病情得以减轻,
所有的压抑一扫而光。
你没让儿子在你面前忏悔,
你说你可以安心地去往天堂。
“妈就知道你心里有妈,
以前的那些事妈从没放在心上。”
“妈只是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惹人疼,
妈一边纳鞋底,一边轻轻地晃动着摇床。”
抱着你渐渐冰冷的身体儿子放声大哭,
可是再也温暖不了你的心房。
和尚念了七七四十九遍经文,
道士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
流水席吃了九九八十一桌,
看热闹的人都说真是孝子心肠。
抱着骨灰盒他迟迟不肯放下,
不吃不喝他亲自过问坟场。
亲朋好友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也有人的话仿佛当头一棒。
“不过做戏给人看,在生不孝顺,
死后花再多的钱也只是一炷香。”
(十一)
泰水西流去,泉水叮咚响。
泉有水乃生,泰无水渺茫。
人都说女儿永远是娘贴身的小棉袄,
人生的旅途中可以互诉衷肠。
芝麻点大的事情女儿会向你倾诉,
你呵呵笑着说你的生活一直很阳光。
人都说女儿长大了就是别家的人,
能做事了就让她看牛放羊。
你说女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不顾别人笑你痴,坚决送女儿上学堂。
人都说女大不由娘,女生外向。
你说头发要自己长,
就怕女儿不叫自己上上当。
人都说疼疼外孙用手指,
疼疼孙子烧柱香。
你说人的眼水都是往下淌,
我是他娘的娘。
大闺女高中“八年抗战”,
压力再大你也笑着面对左邻右坊。
小女儿不满十八就谈情说爱,
没有人知道你心里最慌张。
大闺女还没有工作就下了岗,
你心急如焚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家里少不了她的口粮。
二十八九了亲事还没有着落,
夜里辗转反侧白天装得像没事儿一样。
小女儿才会赚钱就出阁,
你竭尽所能陪了一房的嫁妆。
“妈也没指望你给家做多大贡献,
只要你自个儿过得舒畅。”
大闺女坐月子,人在千里之外,
你忍着运动病独自带着几十只老母鸡奔往南方。
乘务员不肯放你上车,
你央求说谁家没个儿女我就是想给女儿补补身子熬点汤。
小女儿夫妻吵架,
你跑过去打圆场。
小女儿和婆婆闹别扭,
你劝她遇事情不要意气用事要好好和别人商量。
大外孙要遮奶,
几个月丢给你,你二话不讲。
晚上哭着要妈妈,
你陪着他哄着他,流着泪从东房找到西房。
小外孙偶感风寒,
你连夜跑过去给他陪床。
弥留之际你说你还有未完的心愿,
那就是等不到外孙把大学考上。
(十二)
泰水西流去,梦里思故乡。
亲在千般好,亲去两茫茫。
女儿们生活在你织就的天空下,
你为看病花了她们的钱内心惶惶。
“连累你们服伺我不说,
还把你们辛苦赚的钱花个精光。”
背地里女儿们也各怀心思,
意见不一总是要打打口水仗。
为了你的事,大伙儿互相扯皮,
幸好你不知道,不然岂不心凉?
你要人照顾的时候都说没时间,
却在整日整夜地搓着麻将。
平日里在外面大手大脚,
出钱给你看病就说手头紧张。
在女儿面前你总是有求必应,
在你面前女儿们学会了伪装。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一点不假,
有时巴不得你早死免得把大家弄得够呛。
最后一次你到北京治疗,
竟然把所有的事丢给你一个人抗。
尽管有泰山陪着,
可他毕竟年纪大了而且自己也病病怏怏。
小女儿没有照面,
只送来点钱说是找人贷自银行。
大闺女送你到北京办好手续就匆匆赶回,
家里还有一个小毛孩,夜里常常尿床。
对于女儿们你是无处不在的金刚,
对于你女儿们简直就是白眼狼。
“亡人洗澡”时大闺女哭断了肠,
答谢亲朋的宴席上小女儿谈着“喜洋洋”。
没有人为你的付出颁发奖章,
只把你的遗容挂在了墙上。
春雨纷纷的日子想到你的坟头上看看,
大外孙回电说他和同学们在一起走不开很忙。
小外孙女扬起可爱的小脸,
“外婆早死了,不用去看。我对她没有印象。”
(十三)
泰水西流去,慕仙东度海。
半途遇沙漠,满眼净尘埃。
从没见你患霜露之病,
也没听说你二竖为灾。
我们都以为你腰板硬朗,
可以活到百岁开外。
有一日你忽觉得身体有恙,
无意间摸到乳房里有个花生米大的硬块。
有点疼有点痒没怎么放在心上,
好长时间受不了了才说了出来。
乡村的医生说不出个所以然,
城镇医院的条件实在太坏。
县医院的设备亟待更新,
找个老中医给你把把脉。
“这种病我见得不少,
吃几副草药就没什么大碍。”
香茶喝了一年有余,
身体却没有应节合拍。
到市里做了病理切片,
结果让我们心中大骇。
有的人就是一辈子命苦,
你怎么就得了乳腺癌?
不知道这和经年累月的劳作是否有关,
常年的心情压抑绝对有害。
小小的村庄已有数人得了这样的不治之症,
糟糕的环境的影响无处不在。
虽然你不讳疾忌医,
但是担心治病耽搁了挑水砍柴。
你舍不得儿女们为你花钱,
你体谅儿女们都很忙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我们不敢告诉你实情,
心疼地看着你像没事儿一样依旧笑开怀。
(十四)
泰水西流去,渐流渐变窄。
既无雨水润,又遭砂砾埋。
治疗的过程中你如同受刑,
就是到现在我们还在想到底该不该。
胸部板结溃烂了,
我们塞了红包把你送上手术台。
化疗的不良反应让你生不如死,
抗生素和激素的使用有着不小的危害。
放疗让你的组织细胞受到损伤,
甚至让你骨坏死还如痴如呆。
你曾说早知这样不如不治,
“加深了自己的疼苦不说,还让你们白白地挨宰。”
想尽了一切办法我们无计可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越来越衰。
相信了北京那家医院的所谓的生物疗法,
或许这让你的衰竭更加加快。
去之前还可以勉强下地,
回来后就只能或躺或歪。
他们说的比唱的好听
拜他们所赐你骨销形骸。
吗啡杜冷丁抑制不住你的疼痛,
水米不进让我们很无奈。
你说疼起来就像是有人拿铁锤在头上敲,
你说痛起来就像是有人用钝刀把骨拆。
你节衣缩食一辈子存的钱只够在医院里挂几回号,
农村合作医疗也都是事后安排。
儿女们凑的几十万就这样打了水漂,
你心有不甘说话都变得期期艾艾。
你受着虿盆之刑,
有人在破腹观胎。
人财两空我们无语,
药医不死病任谁也不知道好与歹。
(十五)
泰水西流去,仙乡夜月寒。
寂寞萱舍空,甥馆何以堪!
癌细胞的扩散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忍心看着你痉挛骨散。
清醒的时候你说钱财已经对你毫无意义,
留下来的一点钱就给泰山。
虽然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
好歹趁着到首都看病到毛主席纪念堂转了一圈。
望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晨曦中你泪流满面。
你谈及你这辈子也坐过飞机,
那是女儿想儿子了,你送大外孙到东莞。
在云层的上面行走,
觉得自己像个天仙。
地上的江河像随意放置的腰带,
曲折的道路纵横交错,就像竹篾编成的花篮。
房屋变成了火柴盒,
馒头样的是大山。
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现实竟是如此如梦如幻。
蚂蚁般大小的是人?
参天大树怎么就变成了玩具伞?
你叫我们不要伤心哭泣,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办。
小屋里存放着粉丝茶干,
阁楼上叠放着碗碟盘盏。
肉铺里还存放着数十斤猪肉,
某家借了东西还未还。
你一一向我们交代,就像是出趟远门,
听得我们鼻子发酸。
你说人人都有这么一回,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超前。
(十六)
泰水西流去,婺星光暗淡。
生当知感恩,恭敬备馐馔。
你走得似乎很安详,
可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再过一个新年。
你说你没什么牵挂,
可我们分明看到你脸上深深的眷念。
在人们欢度佳节的时候,
你孤独地去了寂寞的天边。
在人们享受美味佳肴的时候,
我们只能给你烧点纸钱。
我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偶尔会想起你的容颜。
你活在过去,辛苦在过去,
却没有明天。
明天不一定会更加美好,
可你已经错过了可以享受的时间。
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
我们一定好好迎接生活中的每一天。
想起你临终时的诸多话语,
我悄悄把孩子拉到一边。
“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
不要过分担心明日的早餐。”
“受今日温暖的太阳,
欣赏月里诗意的婵娟。”
孩子频频点头,
说今夜一定会睡得很甜。
活在当下,珍惜当前,
和平和安宁一定会得到体验。
相信科技最终能解决问题,
相信真情永驻人间。
幸福在每个人的心里,
幸福就在每个人的身边。
一如儿时湛蓝湛蓝的心,蔚蓝蔚蓝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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