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独坐聆听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

此时，烟盒里静谧的城池

虚构着的事物

越来越清晰

我看见，昼夜不息的

生活流水线上的沉默，袅袅如炊

而活在这沉默中

来不及，纵身一跃的

死亡像什么呢？

我知道，春风可以谈论的死亡

越来越少

此时，在烟蒂狼藉的深夜

耳麦里的柏辽兹

继续在虚构的一生中

幻想着。此时

那些扔在街头，空空如也的烟盒

仅剩四壁

遮挡着一轮明月

以及，这城池中葳蕤的荒草

《辛波斯卡以及其他》

“画家几米也爱这个波兰的老女人。

而且，一见钟情

他向左走时也爱，向右走时也爱......”

尽管在谈论时我一言不发

小口地喝着酒

摆弄着桌上的烟盒和红色打火机

却不经意地想起她

抽烟时

那双眸微闭嘴角上翘的样子

“看照片，她的确很瘦，但很迷人。

她关心政治，但不介入政治。

在波兰，在她的诗里

她在玩躲猫猫。哦对呀！她就是一只邻家小猫。”

那人拍着自己大腿沉浸在

这明喻里。我继续喝着酒

享受着别人谈论她的醉意

这醉意可以持续多久没人

知道，也没人在意这醉意

是否与那人说的她有什么

关系。此时万物静默如谜

那人遁入暗喻而我如那人

“反正我是喜欢她的

但我也爱着另一个女人。尽管她不会写诗

看上去也不是那么迷人。”

《四壁传》

赁居于我体内的人

四壁皆知。

他们中的一位，骑桶而来的卡夫卡

死于肺病的老光棍

为了支付房费

他陪我散步在

去往城堡大雪漫天的路上。

四壁，有时是一只甲虫

摇身一变

却成了饥饿的艺术家

饥饿，对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四壁来说

是另一只

遍体鳞伤的甲虫吗？

落日余晖酿成酒之前

我已醉成了他

心中的鬼。他看着

四壁，一堵堵无声地坍塌

满大街，奔命的羊群

披上了狼皮

尾随其后的狼

换上了虎皮

拦路的虎则

穿上了人皮，像他的一个面善的好邻居。

《涂鸦》

我遁入的镜子

是干净的

无常世界，在它里面是一幅八大山人的纸本。

远山尚未剃度

枯枝，以无言对弈不语

我的孤鸣

勾勒着那尾鱼的郁郁寡欢

无知而为的暴雨一次次地临摹着青灯

岑寂的笔法。

雨霁，万物依然葱茏

在是一、非一、单一、唯一的墨中

这寥寥数笔的纸本

一直罥在失败者的暴雨中

像一场宿命的无始，和无终

当你有幸目睹这一切的时候

一轮清洌的明月，正欲跃出我的镜面。

《命名日》

          ——致死去的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一场暴雨下了两次

被我们

忽略的那一次，也是我认可的那一次。

它宜于

落在枯枝败叶的马孔多小镇

落在教堂

庄严肃穆的穹顶之上

落在飓风卷走的

那个家族的眼中

——我深知，没有一道闪电

能为它划定

完美的黄金分割线

能为它，在我们心底展开

恒定不变的画卷

是时候，为这场暴雨重新命名了

用我们忽略的

那一次，也用羞于说出我们的我

认可的那一次

——不可触摸、言说

又的的确确地渗透在脚下

泥土里的那一次

《浮躁式写作》

站在飘雨的街头

看屋檐下

九十九个乞丐咧嘴笑着数钱

此时，他们是

赢了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为什么他们是九十九个？

为什么他们赢了钱

在这街头？在这你伫立许久的街头

为什么

还飘着他们的细雨？

《假寐》

某日下午，一只梅花鹿给我

拨来电话：“今天中午，我们吃掉了一整个人

喝光了他的血......”

我躺在林间，一棵蔽日的菩提树下

读鹿世之书

或者假寐。乌云奔突

天空赤裸着落日

像个破戒的僧人扔了它的袈裟 

《如此僧》

在僧众万千的寺中

见佛喜，他便喜

见佛怒，他便怒

见佛哀，他便哀

见佛乐，他便乐

他纵酒嗜肉，不持珠诵经

却从不忘了添佛前那盏灯油

寺中落雪，他拎帚

勤扫庙前雪

寺中滂沱大雨，他站在雨里

假装哭得泪流满面 

《菜市即事两帖》

一

眉上挂着经年白霜

赶早而至的人

他挑来的是一担山水

当然，我看到的

仅仅是左边箩筐略多一些的

一担青菜

而在，这担青菜眼中

我不过是个骑牛远去的牧童

二

我看见大雨中的

鸟笼

穿过菜市的时候

鸟笼里的人

她右手撑着一把蓝盈盈的伞

伞缘如注的雨水

加固着她的鸟笼

“周五的番茄炒蛋

礼拜天的糖醋排骨......”

她黄鹂般的嗓音

不时地，在她的鸟笼里

荡来漾去

《自闭症》

髭须太长了

病得太久了

难以下咽的药中

是不是就会长出

第一眼瞥见的松、竹、梅？

他，一把冷汗捏着的药方

一直被谁

在一日三餐的大雪中，善意地涂改着

增减着。秋风里

老中医，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新药方

换掉。而他

仍旧不明病因地活着

像一只百毒不侵的药罐子

熬着，虫豸们聒噪的时间

《城中村的月亮》

月亮，从城中村的屋顶

爬上夜空

穿梭于浮云间

兜售着靛青色的绸缎

她一会儿，刀子嘴

他一会儿，充胖子

我在这里住得太久

像个时间黑洞里敲门收电费的房东

骑着流星飞的疯子

早已习惯了

她鸡毛蒜皮的白

他窝在出租屋里反复擦着皮鞋的

出人头地的白。有时候

他和她

在床上做白日梦

我在一颗黯淡的星星上

一张知黑守白的纸上

画月亮

我们仅隔着月光

偶尔，我们也会在银河的楼道里

撞上，就像烟火一样，互相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