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

回到江边，放开喉咙就喊，嘉陵江，快来淹没我

我渴

出生于夏季，秉性燥，容易着火

一生走南闯北，嘉陵江，白天，我把你含着

夜里，你把我含着

嘉陵江，我的甜甜的豆浆，我的茶，我的高梁酒

我的上游，我的下游

饮了几十年，远远不够，想要灌下一条江

从头来，哗哗地

淌，从上游，到下游，不白流

红军渡

那个年代，中国革命还很瘦，穿着补丁重补丁的

军装，巴山蜀水都说，像松，像柏

好阳刚

那一夜，江边，红军绝密会议，刚开始部署渡江

满山的松树和柏树，纷纷下山

要扛枪，要造船，要扳桨

渡江后的那个黎明，中国革命，站上对岸，挥一挥手

嘉陵江上的浪，都点头说

又添了一分神，一分刚强

我和今天，一起来到江边，听松涛，江涛

听枪声，桨声，神奇的是，搁凉的热血

骤然滚烫

雪梨

深秋了，梨，已经离开，已经不在树梢

留下婆娑树影

树下的我，独自发呆

呆呆的我，太像梨

一踏上故土，心中的甜，就忙着成熟

欲逢少小的梨，大街小巷，苦苦地寻找

忽闻生津止咳的梨，已入药

正忙着降燥

猕猴桃

总以为你会蹦蹦跳跳，哼童谣，趁我不备

会睁开童年机灵的

眼睛

总想把你捧在手心，给你体温，脉搏，呼吸和蜜

盼你快快长大

给你沉睡后的苏醒

故土之上，猕猴和桃，你和我，五谷和鱼

一家人，一家亲，烙有巴山蜀水纯情的印记

走天下，都欢迎

红叶

唯有我能够看见你泛红的脸颊......

我渴望拥有你

渴望近些，再近些

渴望一叶障目

深信不疑，对望，再多一秒，我们都会燃烧

四合院

一大群爱回家的人，聚集到一起，说干就干

用石头，木头，把家，从心上，搬出来

立在屋基之上

坐南朝北，方圆百里，让大家有家可归

轻轻凿石头，轻言细雨说话

石头和家，千万不能凿破

砖头和骨头都要硬朗，要站得正直

木头要精雕细刻，要开窍

户枢不蠹，门要常开，笑口才能常开

夜深了，门要关得严严实实

要把魑魅魍魉关在门外

狗，只有关起门来，狠狠地打

东厢有海，有渔舟唱晚，有父有母

北厢和南厢，都是兄长，有麦有稻谷

唯有西厢，儿女情长，可圈可点

可流传，可弹唱

眼下，高楼越来越高

一大群爱家的人

聚集到一起，说干就干

把四合院，完完整整搬回到心上

婆婆

婆婆脚小

婆婆是民国的女人

婆婆走路的时候

我害怕听到青花瓷破碎的声音

婆婆爱捂我的手

爱自言自语，反复说，娃娃冷

婆婆喜欢把我带到太阳下

坐着，摸我的头，暖我的心

婆婆经常给线装书掸尘

婆婆微微笑着，弯腰说给我听

这一摞又一摞的书

是你爷爷的命

婆婆没有照片，像多数

女人，总是容易被遗忘的人

想婆婆的时候，我只有闭上眼睛

太阳下，听婆婆说，娃娃冷

状元桥街

状元打马，背影，渐行渐远，桥也走远

状元桥，已经脱下桥的衣裳，换上一身街道的时装

七十二行，把愿望挽进衣袖，都在街上穿梭

踏踏实实地忙

总想着烫一壶老酒，蓄川戏的长髯，拄着爷爷的

拐杖，保留些许醉意，模仿几步踉跄

啍几句，新科状元，进晓古街，出兴贤街

唱一曲，状元郎

大街可以步入大唐诗韵，小巷可以遇见贤良

一个碗，一个碟，都是官窖，入词赋，不用补妆

故里的城廓街衢，院落小巷

在游子心中，堪比驸马郎

窗花

外婆说，窗户上的霜是她贴上去的

夜里，她来去方便

总想着回来看看

外婆总是夸我们心有灵犀，懂窗外的她

懂吉祥的图案和颜色

懂疼痛的牵挂

寿衣店

寿衣店的老板说，人结束了一段行程

选中了更加遥远的目的地，动身的时候，需要更衣

一件件寿衣挂得很高，总觉得有一双双眼睛

在眺望曾经痴情的山水，那些看不见的

脚，都踮着

顾乡

炊烟，仍然是一棵大树，仍然黙黙地，登高，望远

黙黙地，招手

山岚，这姑娘起得最早，为群山浣衣

一个个山头，都像岛

鸡犬之声，还在流传紧一声，慢一声，声若洪钟

越传，越远

山的皱纹，水的皱纹，离我太远，嵌进画框

看一遍，又一遍

炊烟呛双眼，老泪潸然

槐

槐的影子，会自己挪动

略微发黄的黑白照片，会自动模糊你的

泪眼

一位已故的友人，举起槐花香

召唤四下跑散的童年，槐花糕，槐花糕

开始勾魂

分明就站在小巷的西头

总也靠不近，总也走不近，总也跑不近

那么，只好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