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会为我送来什么？》

1

后半夜，月光和我一样恍惚。

睡眠轻浅，而梦，正在变成一块块硌脚的石头。

辽阔的床榻，需要什么来支住不断倾斜和下沉的身体

才能看清，墙壁上那座月光送进来的花园

2

一座花园，在床榻前的墙壁上，好像一座月光中打捞上来的梦。

每个有月光的晚上，它就会出现在我床榻前的墙壁上

枝叶交错，花香氤氲，而星辰宿眠其中，彻夜喁喁细语。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花园啊！

3

在我中年的床榻前，月光像一驾美好的童车，为我的夜晚推送来一座花园。

春天，花香会抬高我摇晃的床；夏天，星辰会从窗口落进来

而秋天的落叶，总会载着寒凉的雨滴，打在我的脸上

到了冬天，一切都会沉寂而绵绵无期。

每当天空飞雪，簌簌的落雪压弯僵硬的枝条

我的心，也会发出咯吱吱的断折之声

我真不知道，下一个春天会是谁的？

4

春天总会如期。

即使我不在，春天也会唤醒尘世上的每一座花园。

花香，还会像缭绕的薄雾一样，升腾出柔软的枝条；

靠近窗口的床铺，还会被淡淡的花香浮起；月光，还会如同旧梦

把一座花园，移送到我床榻前那面苍白的墙壁上

5

月光，还会为我送来什么？

隔着一扇窗口，月光还会为我送来那丢失已久的村庄

送来埋着亲人的山岗

更多的时候，月光，会把自己送到我的床上

毛茸茸的月光，适合抚摸、依偎、叙旧

有时，月光会像村子中央被填埋掉的深井

往事的下井，会打捞上一桶桶湿润一桶桶凉

一桶桶辽阔的盈动和绝望

而月光，也会一次次埋我，在辽阔而动荡的床上

6

月光，这往事的软梯，搭在昨天的窗口。

牵牛和我一样，会趁着夜色不停攀爬

生活啊，美好的东西，都遗失在了昨天的床上

我要趁着夜色爬上去

我要用往事柔软的枝条，轻叩回忆的窗

我深信月光，一定会沿着她轻轻打开的窗户，流进去

流遍她暗香盈动的床……

7

月光，也会送来风雨。

雷电交加的晚上，柔软的枝叶，也会如刀如戈如斧如剑

枝叶间依偎的夜莺，会用纤弱的脚爪，狠狠抓住栖身的枝条。

每当此时，我都会为树梢上斑鸠巢中闪光的淡蓝色鸟卵祈祷

我紧闭双眼，攥紧拳头，和鸟儿一样，像风雨中的斗士

如果我们实在不能和巨大的风暴抗争

那美丽的鸟卵，也会在我的心上破碎一次。

我们不会抱怨生活打碎了希望，因为我们还活着。

我们甚至不会俯下身子去哭泣。

和一只风雨中丢失了家的鸟儿相比，人，是多么脆弱！

当它在第二天的枝头歌唱，也似乎为我的人生鼓起了风帆。

而落花遍地，也不是心碎。

我会轻轻归拢，置芳香于花阴，一任时光，将她带走……

8

更多的时候，月光将芳香的花园从窗口送进来，又会从窗口带走。

美好的事物，都会以窗为路吗？

如果没有一面墙壁，墙壁上没有一座月光送进来的花园

我将是多么的孤寂和可怜！

如果没有月光的童车，送来暗夜里的芳香

我会是多么的孤寂和可怜！

如果没有月光的软梯，直通往事的窗前

我又会是多么的孤寂和可怜！

9

月光总会照进窗户。

月光照进窗户，我黑暗中的床，就会抬高一分

我下沉的身体，就会在消失中慢下来

总有一天，月光也不能将我挽留

那么，我会静静地躺下去，一任月光带走

如果你在暗夜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那是我正在花园漫步；如果你也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那是我在用自己的往世，向你的今生问好

10

看，苍白的墙壁上，花朵正在打开。

月光的花朵，坐着今生的佛。

黑暗中，它们一一呈现，一一放出光来……

2015.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