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只有在自己的故乡,青草才能长满在大地的脸上
整个春天我都莫名地想起祖父,没有远行
任凭祖父越过童年,青年,壮年也没能越过最破的篱笆
六十年,柳树枝都乖乖的垂下了头颅。他
唯一的用武之地就是在广袤的田野里剔除大地脸上
没有名姓的草。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像极了时光中哑然无声的
铁皮鼓。一生的一面铁皮鼓告别旧年以后终于响了
终于生男育女了。开花的声音或者舞蹈的形相被芸芸众生
所熟知,在有山,有水,有村庄的地方,也有了人烟
这是万倾粮田的本性,人和事物,甘露和清风
还有一种比夏天来得更突然的花朵,不飘摇,不凋谢
温度是零。但它能擂动铁皮鼓,就在那年冬天
要命的白银泼洒一地,没有闪电从天空划过,悄悄的
祖父停止了呼吸。他扎下的根在广大的田野中心形成了另一个
中心。大地上多了个土丘,形似鼓,风吹不动,如同铁筑
三月小调
阳光撞上北墙。万物都答应老房子打开另一扇窗
我的眼睛已经失明,早熟的春天呵
“时光已经流逝,我没有移动”
那片土地,方言有多庄重,牲畜默然摇着尾巴
三月的张望让我想起盐的味道,黄肤色的故人的眼泪
那就是乌鸦的叫声,被炊烟举得老高的花朵
又让对流的空气抽回地面,烙印的马匹,短毛的马匹,年轻
的马匹,打那路过,这些事物加上一片白云
竟然从老房子的角落唱出了一粒粒雀跃的种子
金黄的紫红的。更多的梦想属于草木,平原的以往
左边是缓坡,而我们三月的唇边明晃晃的疆界散发着青草
汁的甘苦,何等美妙。……你可记得母亲当初的美
正午已经没有了钟声,温热白皙的树干,阳光有些沉
三月的本领值得我颂扬,写一首层浪迭起的诗
还记得有点倦怠的面容,无须爱怜,陈年的气息
掩映在阳光下休憩,宛如苍劲的火焰,直指三月的长矛
青铜叶子
在北方,时间的种子被风吹的更遥远
足迹的追踪者包括尘土,各种不明身份的树木的栽种者
他们正弯身采菊,在树下。现在是天空的羽毛
还有一年光景,即使树木不会前行也会穿上翠绿色的长袍
在万籁俱寂之时亮出有着青铜质地的叶子
我前行,你们随着青铜的叶子去做草儿秀美的屋顶
或者衣裳。去吧,大风乍起,大地随庄稼的欲望而辽阔
河水沿着河道哗变。树木的叶子会说青铜的唇语
就这样建成采菊人的营帐,来去匆匆
不算巨大却光滑的青铜叶子,承接着昆虫不停的嘶鸣
它们的眼睛总是圆睁就像夜空倾注的星子
多么荒诞,它们和我一起御晚风出行,在浩瀚的季节
北方以北,老人眨眨眼,孩子伸了伸懒腰
青铜的叶子,古朴又华丽的建筑守护着村庄的旧业
愤怒的玉米
我心里难受。这巨大的火热引爆仲夏
此时是可以言说的时间,是我的故乡更是存在的幸福
周围的暗绿让人奇怪,有人性的胡须渴望命运
出于好奇,我的周身也长满了有规则的叶子
这最易消失的一切即使只有一次和我相关的另一个世界
可爱的,长久的,处境优异的玉米
带不走一把土,玉米可以是房屋,柴草跺,古井
可以是房屋里的土炕,热热乎乎
可以是藏在柴草垛缝隙里下蛋的黄花母鸡
可以是古井口下水面倒映的老妇人那布满沟壑的脸
玉米一旦愤怒,内部的行动或者计谋便生长出来
须根的轮廓紧紧抓着一把土,到死也不分开
欣然粉碎的茎在机器的牙齿之间
你可以看一看仲夏到八月再到十月愤怒的玉米
甚至悲叹它的死亡多么纯粹却取决于
一件事物可能有过的生长的幸福,愤怒恰如
你站在光耀面前无可挽回的消逝
来过尘世,我们在此时此地却仅仅是为了说出
故乡,我无能为力,故乡,我们自己
需要一代一代春天的传递,发源
重量
——重量。奇特而清晰
晨曦和孩子的降生绝对是大地希求的血肉之躯的一部分
而村庄的潮湿与干燥都不可能独自徘徊
我见过八月,陶醉的翅膀俘获了庄稼的重量
小路的一端追逐没有停止,第一个收获是
花朵向原野报出自己的名字,秋天说到就到了
往昔的蚂蚁吐出青草的气息吐出腐烂的属于嫉妒者的沃土
我们想得到花朵,想得到果实,想得到
罐,阳光,空气,水,整个八月,折一大把桂
想没想过它们的重量那是可以压死黑暗和晚风的
生机勃勃的火焰。在许多人到来之前你能做到
用骨髓施肥,用鲜血浇灌,用生命侍弄
根须粗壮就是额外的生存,你就是叶子就是花瓣
就是晚风一扫也能轻易把自己从缄默的大地交给
纯粹的未来,那决不是死亡或者消逝
打开故乡的符号
门前有一条小河,流逝是损失
水声是仓促的收益,不是出于好奇
因为我的身上也有一条河,它有人性
更有心灵的庞大阅历
涌泉村村头的那棵杨树老了。像
简朴的一只手,举起尘世间爱的长久
慢慢的绿、缓缓的黄,不说纯洁的话语
只是把根交给大地。它的微笑涌泉村人都懂
一位年轻母亲膝上有个孩子抬眼向上望去
整个村庄是我唯一的一盏温暖的灯
健康也是疾病。若即若离的炊烟
蜿蜒曲折的黄土路,我想起了蚂蚁的呼喊
人老了,多想伸手就能得到故乡的拥抱
即使变成一只黑色的小鸟
即使在采集阳光的征途上含辛茹苦到死
向着原野的方向跋涉
在某一个夜深露重的时间段,沿着
命运的小径,向着原野的方向跋涉
在花枝之间晃荡,眼睛盯着草木的撕摩
和庄稼的血肉情谊在此刻缄默无声
你们听不到也感受不到我一丝丝的乡愁
夜半时分的露水还有刚刚拱土的嫩芽
有着生命纹理的细腻本性,我相信
我欠着你们的债,你们却不会知道我的名姓
永恒的静寂时刻,因为责难
所有人的名字已经深深地埋在了泥土之中
某一个夜深露重的时间,今天是个
例外,在人间,在偏远的村庄
我写了一首与土地和庄稼无关的诗
就像已逝的老奶奶穿了一身花衣裙
到死都在和万物争荣
让机器的音乐为庄稼送行
这是秋天的演奏。玉米你听我说
你已经成人,物质和道德的问题已经
需要去考虑,在机器的音乐声中死去
是为了树立起你的威严,你可以去干更大的事
这是秋天的演奏。大豆你听我说
这是你们第一次参加宴会,不用收拾碗筷
你们应该与生就有捐躯的勇气,好比年轻时
奋力摇响铃铛。那也是音乐的一种啊
现在多数人都在低语都在渴望
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在人的身体里找到寄托
这是秋天的演奏。亲爱的庄稼你听我说
世代的战争都是有一方胜利然后一方失败
你们走以后,牧人把鞭子一扬,冬天就到了
空旷的大地博得了牛、羊们的欢喜
此时的音乐只有春天能懂,雪花一飘
我们农民的高雅趣味,我们的音乐
才不至于灭迹
在涌泉村看柳
我已经习惯了等待。在七、八月间
在涌泉村看柳,它们的身子有的向左
也有的向右,只要活着,柳下的小河
就不会有泥土流失。它们牢牢地站着,即使
有着孩子性的风儿走过,柳的头一摆
腰身一荡,即使压得再低柳也不会触碰到水
或小河帮上的野草。
柳学会了招展,在雨中能腰肢乱颤
却和不远处的庄稼有着同样的话题
那就是在阳光出来以后集体把头发晒干
牛儿小心翼翼的过来了,啃一口柳下的青草
嘴边沾满汁液,于是美滋滋的喝一大口小河水
牛儿一抬头,夏天就到了
放牛的孩子也来了。柳的周身绽满白绒绒的絮
七月的热浪轻轻一推,呼啦啦、呼啦啦
柳絮漫天起舞,请把我的愿望席卷过去吧
柳絮,请不要扔下涌泉村,我把你想象成
向秋天传递丰收迅息的白鸽,好不好
快回到涌泉村去
四月已经开幕。草木的音乐显得绵长
散碎的、返青的或者因地气上涌而
热气混沌的苍茫……
快回到涌泉村去去吧!岔路口没有红绿灯
旷野上的民工是自己的农民
一阵风、一群鸟、一粒粒裸身的种子
在涌泉村,即使再简陋的家什也有着最精湛的工艺
牛羊低下头颅,露出尾巴摇啊摇
五月的面纱就那么轻易地被一群行色匆匆的人揭去
有几个词被搁置路边,春天 春天 春天
我爱春天,这漫长一生的开始
白开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一句话像一场初雨
侵入我的肺腑。快回到涌泉村去
——我肯定能应对多云间晴的余生
近在咫尺的遥不可及,那善变的
思绪和一成不变的生活啊
我感恩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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