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实地交出最后的摇晃（组诗）

                        ——惠永臣

暮晚的峡谷

在幽暗的峡谷，寂静来自于

一丛丛绽放的野菊。阳光顺着谷顶

流泻下来，阴影在花丛下，覆埋着

时光的骨殖。天堂的硬币

低廉而又虚幻

从硕大的野菊花萼里

我看见了一列火车，她扇动黄金的翅膀

驶向落日的一侧

朝圣者的手杖

点击着每一个镶着金边的词语

阴影之外，我像一股被遗弃的风

在草木的枝头

冶炼诗意的黄金——

花蕾，布下圆形的深渊

那些陌生的、来自遥远森林的问候

哗哗哗，缓慢的涌动与喧响

最终泻入时间的漩涡——

昏暗覆压过来，我仿佛听见了

“野菊上空的星宿

在厩中跺脚的声音”

引文为特朗斯特罗姆诗句！

镜子

这样的虚无来自于真实

自己和自己握手，自己否定自己

光滑的平面，滑到的人被自己扶起

遗忘的深处，有一块伤疤从未示人

摆出各种姿势

无非是让自己跟自己陌生

你笑，他跟着你笑

你哭，他跟着你涕泗横流

他的平面，其实是一种欺骗或者愚弄

在镜子里，我和我交换着命运

记得一次，邻人敲门而入

她对着我家的镜子

不厌其烦地摆弄着自己

她的心满意足，是欺骗了我

还是她自己？

镜子的内里，一定是另一个世界

我们往往被表面欺骗

我们的过去，不再显影

我们的身体，其实都不被时光眷顾——

谁若相信过去

谁就会陷入过去的泥潭

古城之诗

没有马嘶。古城的空旷

是由历史来定位的

藏兵洞里，不见一个人影

废弃的塑料瓶，深陷其中

仔细分辨

那些散落的碎石，都有一副纠结的面孔

草已枯黄，风声落在其上

似乎摇晃也有某种难以自持的惊悚

——很多年过去了，外敌的车马深陷在回忆里

而村庄还在

那些被时光抛弃了的断墙残垣

“虚弱地站着，也是一种坚强”

它们的身体里

盘结着无数的伤口

有可能来源于战火，但我相信

更多的可能来源于

时光的刀锋

“荒芜与荒芜交换着相同的命运”

而我突然发现，城内的一棵榆树

她的一大片浓荫还没有丢掉

缓慢

大地最后的希望即将被搬空

金黄的包谷垒在檐下

枯败的秸秆，被一辆冒着黑烟的三轮车

拉运在陡峭的山路上。开车的人

隐藏在秋末的深处

我像一个诸事无成的人，站在空阔里

等待遗落的一颗玉米

她适合存放半年，像爱情一样，耐心等待

春暖花开时，再种回心里

拉运秋天的三轮车

不会熄火在半路上。它只是慢

慢是它移动的理由。我站在高处

暗暗地为它加油。这个秋天，过于缓慢

已让一些事物无所适从

因为缓慢，让草丛里窜出的一只野兔

有了一阵惊悚

它扯着一缕夕光，跑过铁路时

“我看见秋天的漩涡

留有预知的斑驳的光亮”

眷顾

一棵长茎草的心思，是用摇晃

来表达的。窟窿峡抱着一块

荡漾的阴影

宁静而保守的野菊花，终于打开了身体

夕光和我的一声咳嗽

同时住了进去

我和这棵长茎草似乎有了

相同的命运。时光绕过峡谷的另一面

我们站在一起

像等待一个人或者另外的一棵长茎草

溪流已经走出了峡谷

我抱着我的影子，等待不可知的锋芒

黑暗一样逼近

我们不是没有路

我们愿意呆在一起

共同把窟窿峡的黑暗剥开

看看她身体里的月光

和我们心头的那颗

是不是有着一样温热的恍惚

诀别

路是走不完的。我坐在铁轨上——

草木已经枯萎，蝴蝶已回到去年的途中

它的僵尸，比风还轻

这荒芜的人世

它总算来了一遭

火车每天都会从这里经过

就像我在距离冬天最近的地方

等待一场大雪。风一阵阵刮过

我知道，火车的身后

冬天紧紧跟随。那些交出命运的秸秆

在风中呼喊

长刀不会给它们第二次疼痛

我就这么坐着。我相信，下一列火车经过后

冬天和曾经相遇过的那把刀

就会到来。谁会替这些被遗弃的秸秆

痛快淋漓地来一次诀别？

如实地交出最后的摇晃

在十月的每个清晨里，绿皮火车轰鸣而过

田野逐渐荒芜。割掉头颅的葵花

仍旧站在原地

原谅着时间的过错

会不会有人在秋风里，签下契约

轮回是如此的寂寥

我像一棵长茎草，慢慢地

失去热情

无边的葵花地里，大雾开始升起

潮湿的枝叶上，枯萎还在继续

每一个经过此地的人

他们沉默无言

对伤口的冷漠

让时光惊悚。它们不需要任何关心吗？

从委顿的身体里

流出的小溪

仍旧回归到根部，试图挽救时间溃败的部分

暗光融动，被遮蔽的容颜

有着泥土的细语

这是一群落寞者，宰割的长刀

已退回到温柔里，而我

因急于找到饰着花纹的刀鞘

放弃了晨曦中啜饮的旧时光

——我原谅了我的过去

目送火车远去

我像一根葵花杆，站在野地里

在等待最后一场秋风

并向它们如实地交出最后的摇晃

消息

当我狠命追求过的女人，就要和别的男人

结婚了

我慢慢地从一本书里抬头。月亮正圆

窗口的暗影里，一树婆娑的黄叶

在暗自飘零

古城游记

古城外，一棵榆树伸出残缺的手掌

能听见秋天稀稀落落的掌声

没有一只鸟

一股旋风，吹起了沙地上的翅膀

我对一枚零落的羽毛，观望了很久

它的飞翔，因为没有方向

显得仓皇，焦躁，有一股热血迷失道路的错乱

它飞往何处？

古城内外，没有一枝摇晃的芦苇

替它扶正落日

——裂纹存在于怀想

存在于两个人之间。一前一后进城的两个人

落日照到了他们的影子

比羽毛还轻，像两块伤疤

站在榆树下的我

还不能用它标出时间消逝的部分

零落

高于风的是苇草。白发苍苍，以摇晃回应着

时光的流动。绿皮火车

带动的荡漾，扩散着人影的灰烬

秋天在长茎草上，鸣唱。一声接着一声

闪电收缩手臂，所有的昏暗

已足以覆盖她枯萎的思想

抚定栏杆。岁月已在曾经娇美的脸庞上

刻画着印痕。她的内心，枯草已被点燃

她像一只火烈鸟

做出飞翔的姿势，只不过

时光提供给她的天空，道路已迷失

她，只拍了拍翅膀

像一块黑暗，消失在黑暗里

永泰龟城

在这荒城，做一块石头也许更好

散落在小径，抑或堆垒在城墙上

慢慢地变老

都不虚妄

时光曾以虚幻的景象，存在于

虚废的建筑上。——现代之物

充填着古旧的空旷之处

曾经拍摄过的影片

早已存留在记忆里，只是遗落的建筑

还在原处，等待朽败和古老

我们的小心翼翼

增大了空旷的扩散。散落于此的村庄

人去屋空。曾经的繁华

和金戈铁马，在恍惚中寂灭

只有荒芜不知疲倦地飞翔

只有游人，试图从荒芜里找到

片刻的慰藉，只有我

抱着一颗歉意之心，却在荒城四围

自始至终没有找到

龟头的位置

永泰龟城建成于明万历年间，形状如龟。好多影片在这里拍就，存留了许多拍电影而修筑的建筑物

惠永臣，男，1973年出生，中共党员，甘肃作协会员，高级政工师。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指上的河流》。先后有8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人民日报》、《中国作家》、《民族文学》、《星星》、《诗林》、《诗潮》、《诗选刊》、《中国诗歌》、《安徽文学》、《飞天》、《天津文学》、《西部》、《山东文学》、《青海湖》、《朔方》、《湖南文学》、《青年作家》、《岁月》、《黄河文学》、《都市》、《鹿鸣》、《延安文学》、《青春》、《文学港》、《西南军事文学》、《阳光》、《西北军事文学》、《骏马》、《佛山文艺》、《牡丹》等多家公开发行的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三等奖、白银第一届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三等奖、先后有三次荣获《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