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父亲三十二岁才把你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娶到家

而且你母亲的精神病是越来越严重

严重到跳河自尽时竟然不顾你才是八岁半的儿童

她生前没能给你做过一顿香喷喷的饭

更不知道给你买一件好看的衣裳穿

她甚至讨厌你一直跟着她，曾经也动手打过你

是你老实巴交的父亲把哭着的你送上了那条通往学校的小路

书包里还偷偷地给你塞两枚鸡蛋

你在你母亲死后的日子里渐渐长大

长的比你母亲的容颜漂亮，也比你父亲的身子板魁梧

你不拘束，说起话来谈笑风生，尽管你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

其实你还想上学，只是你不愿意看到老迈的父亲再如此深重的阿护你

你跟着一群村里的青年外出打工，到山东一个大理石厂磨石头

出苦力也能挣些小钱，这就是你想回报父亲的愿望

2、 

几年前我们还是邻居，可是你慈祥的父亲想给你说个媳妇

就不得不千方百计，百计千方的东跑西抹给你凑盖楼的钱

从村里挪到村外的大路边，谁也不知道你父亲又熬白了多少头发

虽然你母亲去世多年，可是有你和附相伴，他并不知道寂寞

偶尔路过你家的门口还能听见你父亲哼哼豫剧跑调的节奏

那时候我看见夕阳的光砸在你家的西山墙上泛起的是金色的彩

谁也没有催你，你就着急的要给自己相对象了，这也许是成长的需求

可是你家里条件不好，就是很多和你家一样的农村人家也是看不上你

好像你只有一表人才，只有那几间空洞洞的楼房，和一个孤单单的爹

你曾经给乡邻们侃玩笑地说，大大降低条件，大龄剩女，二婚的，甚至带一个孩子的也行

于是就有人一个个的来问你，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很让你无法定夺

你爹说这一点脾气一点都不像他，倒像你死去的娘，因为你娘的确长的很漂亮

最终你还是看上了一个刚刚结婚三个月就又离婚的女人

3、 

那一夜我们在羊棚里谈了很久很久

要不是看月光越来越苍白说不定我们能说到天亮也不一定

说真的那时我也困惑的要死，在城里生活了二十年忽然返回了故乡

到了农村就被农村里那种固有的思想性所包围，一句话有些是贫穷都不能代替的

我想就那样陪着年迈的父母在苍茫的河流上走完仓促的一生

面迎晨风，背送夕阳，让那些鲜活的生命在枯萎的草地上奔腾

可我一样不知道该怎样去寻找自己思想的食物

你说我是很有意思的城里人，身上有一些希望，心里有一点悲伤

你说你第一个支持我用你家的好地种畜牧草

其实我懂你，你是一个有理性的人，在你身上不只是含有贫穷的色素

还有可贵的进取精神。你说过几天还要出去再挣些钱回来娶媳妇

从那以后，从我养羊失败又回到城里以后，就是偶尔回去也没能再见到你

4、 

后来我母亲就说起了你，说你结了婚，有了孩子，开始的日子很幸福

你父亲不愿意和你们一起住，就又搬回了原来的那几间破屋，灯光是昏暗的

因为我常常感觉那灯光是在迷蒙蒙的一些混乱的雨丝中，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幸福和酸楚

每一次回家都忍不住朝你家哪儿望望，因为你父亲和我父亲一样都是那么老实巴交的农民

农民的影子在我心里浓缩成一种亲切，一种渴望，一种想念，一种情结

你说结了婚就在家好好种地，种中药材，种望天候小辣椒，种冬瓜西瓜南瓜北瓜

种玉米大豆红芋，种白菜菠菜花菜，种茄子番茄黄瓜，种一地油菜花让黄金铺到家

你媳妇说你还能在夜里种孩子，两个人厮守的日子是甜的，是香的

一切都在九霄云外，一切也都在锅里碗里，或在嘴边，或在梦呓里

这样的好景不是很长，娘家人说是需要一笔钱，好像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愁啊愁，浇地的时候竟然把水都浇到别人家地里去了，唉，人啊，无论你活到什么时候

忧愁都会陪伴着你！拿不出钱，你岳母就把你媳妇给领她家去了，打电话不接，去接又见不着人的面

你急死了，不满周岁的孩子整天整夜的在父亲的怀里哭闹个不停，你失望了

着急的望着又要降临的黑色夜幕。你想人怎能这样？没办法，你只有再去她家

你跪着，一直跪着，她们村里人都说你是个好人，都说你不该这样，既然不能再过就散了呗

可你不能，真的不能离开，那种刚刚升腾起来的温暖，你需要太阳还回到地平线

5、 

实在是累了，你筋疲力尽的在天又黑下来的无奈中返回家中，多少好心人为你出谋划策

就说你死了，让她回来看看，传言跟真的一样，你昂面朝天，眼珠子瞪着天花板

终于夜里她回来了，你一下子抱住她，泪水夺眶而出，能看得出单薄的她病了

黄恹恹的脸色，头发散乱，在你怀里大哭一场，说是一直被锁着，让你看看手腕的血丝

你不相信这样的时代还有这样愚昧的爹娘，唉，这就是中国的农村，还有一些这样无知的农民

你给她烧温水洗洗手脸，又冒着漆黑的夜色把孩子从父亲那里抱回来，递给她一种鲜活的力量

伤痛在心里越演越烈，凭着你的勇猛，你可以在任何一种出体力活的面前，让自己哪怕血肉模糊

都不会觉着有疼痛。唯独不能面对眼前，她说家里说了要是逃出去，回来就弄死她

你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夜色还是那样漆黑

要死就一起死吧，让黄土记住我们是一起的，我们是相爱的一生

孩子在哭，窗外好像是飘起了毛毛细雨，飞丝一样的雨线在满是灯光的窗户上爬满泪水的伤迹

孩子在哭，哭的夜色都忍不住要说话，雨一直在下

6、 

听到你死了，我真的不敢相信，直到回家看到一堆鲜土堆起的小坟

在金黄金黄色的油菜花地里，你静静地躺着，我再也看不到你谈笑风生

你何苦要这样，你就没有想过你年迈的父亲接下来该怎么生活，你不满周岁的孩子该怎么生活

你是幸福了，也解脱了，天堂里你不再管人间的事，可是于情于理中你咋能死呢？

有时候我强加说是你知识不够，胸怀不够，可是就是那些知识分子当中也有不少一眼看不开走极端的呀

我不知道另一个世界里你们会怎么想，但我一定理解你们那时那刻的矛盾心情，有时候好像人只有走这一步了

才能解脱自己。死，对于有生命的动物都是一种畏惧和恐慌，可是你们不怕，你们欣然请命

我这才想到这真的和知识无关。

可是我还是想你应该等你送走了你的老父亲之后

等你把你嗷嗷待哺的孩子养育成人了之后

等你把你家的田地种的满是收获之后

等你享受了成熟爱情的甜蜜之后

等你厌倦了所有的一切之后

等这一切都有所依靠之后

哪怕你是被路过的汽车不小心轧死

哪怕你是因生活的种种困惑而得了一场癌症而死

哪怕我再次回来我们一起还能谈及用畜牧草改良土地的夜晚

就算方案还没有形成你忽然猝死

我们也都将不会再有所遗憾！

2015. 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