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教会金庸怎样活用历史故事,金庸说的,其实不止《三个火枪手》,至少还应包括《二十年后》与《布拉热洛纳子爵》这两部《三个火枪手》的续集。
金庸第一次写起长篇小说,就开始“活用历史故事”,像大仲马那样“活用历史故事”了。首先选中的,是与他家乡密切相关的、乾隆皇帝出身海宁陈家的历史传说。
如何处理史实与虚构的关系?金庸认为:“我就利用这个传说,也不讲它真,也不讲它假。写小说对历史可以虚构,但是对真实的历史不可改变。乾隆是不是汉人,历史上有争执,所以关于他的身世可以虚构,但如果说乾隆把清朝推翻,变成一个汉人的朝代,这是不可以的。因为历史上没有这个事情。”
这种写法,在金庸说来,于“洋”有据:“外国人写历史小说也是这个原则。就像英国的查理一世上断头台,有些小说就写他临上断头台,很多人去救他,最后救不出,被刽子手杀死了。如果写把这个人救了出来,是不可以的,因为违背历史,但是怎么去救是可以虚构的。”
金庸说的这本外国人写的历史小说,就是大仲马的《二十年后》。《二十年后》中的查理一世,是一个很正面、高贵的人物。达达尼昂与三个火枪手,有好几次,眼看就要救出他了,一举改写英国历史,乃至世界史,可惜每次都功亏一篑,查理一世仍是上了断头台。四个法国火枪手,黯然返国。
从大仲马那里,金庸学习着处理史实与虚构的关系,最突出一点,就是怎样处理虚构的小说主人公与真实的当世帝王的关系。
金庸小说中,陈家洛是乾隆皇帝的亲弟弟,差点弄死乾隆也差点被乾隆弄死;蒙古大汗蒙哥,确确实实死于杨过石下;没有袁承志,崇祯皇帝不必等到在煤山上吊,早就被诚王篡弑了;没有萧峰,辽道宗耶律洪基也早被楚王篡弑;没有郭靖,铁木真早就让王罕和札木合给灭了,做不成“成吉思汗”;康熙皇帝更是命大,要不是韦小宝一直战斗在他身边,都死了好几回了。
“达达尼昂三部曲”第一部《三个火枪手》,写到了一个国王,路易十三;第二部《二十年后》写到两位,法王路易十四与英王查理一世;第三部《布拉热洛纳子爵》写到两个半国王,英王查理二世与法王路易十四,还有路易十四的孪生弟弟菲利普,险些篡位成功,算半个国王。
达达尼昂与三个火枪手的能量,也随之增大,其实就是大仲马的牛皮越吹越大。在《三个火枪手》中,四人也不过帮王后遮瞒私情,没让路易十四把绿帽子公开戴在头上。在《二十年后》中,四人营救查理一世,还差一点成功了。在《布拉热洛纳子爵》中,查理二世复辟,全仗达达尼昂与阿托斯这两位火枪手相助;菲利普王子几乎取路易十四而代之,则仰仗阿拉密斯与波尔多斯这两位火枪手的大力。
在财政大臣富凯的别业的床上,半梦半醒之间,路易十四微觉床在下沉,沉入地下,遭阿拉密斯与波尔多斯挟持,通过一条地道,给送进了巴士底狱。
在《书剑恩仇录》中,乾隆皇帝躺在名妓玉如意床上,正自绮思绵绵,却见“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指在他喉边”,通过一条地道,乾隆皇帝被送到六和塔上。
大仲马利用“铁面人”的历史传说,写出《布拉热洛纳子爵》;金庸利用乾隆出身海宁陈家的历史传说,写出《书剑恩仇录》。
法国国王与中国皇帝,都与一条地道结缘,都遭绑架。后者可能受前者影响。
1977年的英国影片《铁面人》,比大仲马更多走一步,干脆让菲利普真的取代了路易十四。这样处理史实与虚构的关系,也没问题,没有逾越界限。
《铁面人》是路易十四与菲利普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份(法国国王)。《书剑恩仇录》,则是弘历一人拥有满汉两种身份。《铁面人》可以让菲利普取代路易十四,不过是二人角色互换罢了。《书剑恩仇录》却不可以让弘历真的由满转汉,皇帝虽没换人,却牵涉整个国家改旗易帜的问题。这样写,偏离真实历史太远,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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