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是我国新文学的代表作家,主要以小说享誉天下。读者都知道他的代表作——“激流三部曲”《家》《春》《秋》和《寒夜》《第四病室》,甚至知道他的“爱情三部曲”《雾》《雨》《电》以及“抗战三部曲”《火》之一、《火》之二、《火》之三。“抗战三部曲”的第二部又名《冯文淑》,其第三部又名《田惠世》。这个抗战题材的三部曲长篇小说,从1940到1945年,由开明书店陆续出版。或许是由于“激流三部曲”影响太大了以至于遮盖了巴金的其他小说,或许是由于自身的感染力还不够,“抗战三部曲”并没有产生广泛深远的影响。
小说之外,巴金在散文方面的成就也为人称道,他的不少散文作品脍炙人口,在读者中广泛流传,《随想录》成为他后期文学写作的另一座高峰。
但读者一般并不知道巴金是一个诗人。像许多人年轻时候都是诗人一样,巴金也曾经是一个诗人。当然,并不是因为他的小说或散文中常常有激情如火的诗一样的语言而称他为诗人。称巴金为诗人,是因为他是一个写了诗、发表了诗而且有诗流传下来的人。1922年,18岁的巴金在上海《时事新报》发表了他最早的新诗《被虐待者的哭声》,显示了与他的小说、散文不无思想和艺术共性的创作特色。今天,在盛大的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氛围下,我想谈谈青年巴金当年以诗歌抗战的一面。这一点并不为许多读者所知。这也许是因为抗战时期以诗歌成名的诗人比较多的缘故吧。其实巴金的抗战诗歌颇有特点,也颇为难得,是值得关注和阅读的。下面我就具体谈一下巴金的两首抗战诗,与读者一同分享、感受青年巴金当年的抗战激情与诗歌表达。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27岁的巴金旋即写下了诗歌《我说这是最后一次的眼泪了》,发表于1931年11月10日出版的《小说月报》第22卷第11号。从作者标注于诗后的时间看,它写于九一八事变发生十天之后的一个深夜。这是较早出现的一首抗战诗。我们看诗的第一节:
我说,这是最后一次的眼泪了,
哭泣是一件很可羞耻的事。
这里躺着一具一具的血腥的尸体,
那里躺着一堆一堆的建筑的余烬。
抢呵,杀呵,烧呵!——在一阵疯狂的欢呼中,
武士道的军人摇着太阳旗过去了。
机关枪——炸弹——长铳!
许多兄弟的工作白费了,
许多兄弟的房屋烧毁了。
许多兄弟的生命丧失了。
我们哀哀地哭着。
我说,这是最后一次的眼泪了,
哭泣是一件很可羞耻的事。
我们看到,这首诗所表现的抗日内容非常明显、具体、饱满,它是对日军侵略暴行的无可遏止的揭露与控诉。从巴金的思想看,他是个充满人道主义精神的作家。对压迫者的反抗,对不合理现实的愤怒,构成了他的作品的鲜明的基调。他曾谈到自己的写作动因:“我写文章,……只感到一种热情要发泄出来,一种悲哀要倾吐出来。……我是为了申诉,为了纪念才拿笔写小说的。”(《我的自剖》)巴金的小说如此,散文如此,诗歌也是如此。实际上,诗歌因为形式的特点,更适合感情的流泻,更便于集中地表达主体的情感。
这首诗在表达上有着自己明显的特点,它运用了反复、照应、排比等修辞,造成感情的宣泄、跌宕、回旋,颇具感染力。全诗共四节,每一节的开头和结束都是“我说,这是最后一次的眼泪了/哭泣是一件很可羞耻的事”。这是诗歌里常见的表现形式。而每一节中间的内容则不相同,是从不同侧面进行表达的。到了最后一节,诗的情绪是由眼泪的悲哀转向了奋起的反抗:
我说这是最后一次的眼泪了,
哭泣是一件很可羞耻的事。
我们的眼泪已经流得够多了!
这给人做枪靶子的生活也过得够多了。
我们的血管里留着人的血,
我们的胸膛里有着人的心:
我们要站起来,像一个人。
我们要表示出来,不是任人屠杀的猪群,羊群
我们要自己来决定我们的命运。
我说,这是最后一次的眼泪了,
哭泣是一件很可羞耻的事。
这是诗人情绪的转折。前面三节可以说是从不同侧面表达诗人的哀泣和控诉,像是一层一层地酝酿、铺垫、蓄积,到最后一节形成了力量的总爆发。
以小说闻名的巴金先生,在九一八事变后能够很快写出这样的抗战诗,表现了诗人的敏感和担当,实属难得,值得重视。诗里反复出现的“我说,这是最后一次的眼泪了/哭泣是一件很可羞耻的事”,是诗人内心的宣言,也是民族代言人般的觉醒和宣告。但这样预言式的宣告却并没有变成现实,现实反而在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日本侵略者占了我东三省还不够,还要亡我中国)。之所以会这样,诗人的预言之所以化为泡影,并不是中国人软弱,愿意接受外寇禽兽般的凌辱与宰割,而是由各种复杂因素造成的,其中主要原因在于国民政府的无能和错误的决策。所以,一个诗人、一个知识分子如巴金者,能改变现实局面吗?但他可以控诉,可以呐喊,喊出人民的心声,喊出正义的力量。
1937年发生七七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巴金的爱国主义情绪进一步高涨,积极投身于抗战宣传工作,在写作其他文章的同时,他又写出了一首《给死者》的诗篇,发表在当时出版的刊物《呐喊》的第二期上。从1931年到1937年,中国人死了多少!诗人的眼泪一次次哭干。所以《给死者》这首诗一开始就喊出这样的声音:
我们再没有眼泪为你们流,
只有全量的赤血能洗尽我们的悔与羞;
我们更没有权利侮辱死者的光荣,
只有我们还须忍受更大的惨痛和苦辛。
不难看出,《给死者》这首诗延续了作者六年前那首诗的情绪,只是诗里已经没有了哭泣与哀愁,有的是坚忍的意志和勇敢的抗争。如果说六年前那首诗还有些局限于个人内心的呻吟和宣泄的话,那么《给死者》这首诗则采取对死者倾诉的方式,展现了开阔的境界:
是你们勇敢地从黑暗中叫出反抗的呼声,
是你们洒着血冒着敌人的枪弹前进。
显然,这是一首英雄的赞歌,表明诗人再不是六年前的诗人了,是严酷的现实教育了他。全诗奔涌着勇赴国难的豪情,回荡着慷慨激昂的旋律。面对英雄,诗人在结尾又呼应开头,做出了沉痛的宣誓和庄严的承诺:
我们不再把眼泪和叹息带到你们的墓前,
我们要用血和肉来响应你们的呐喊,
你们勇敢的死者,静静地安息罢,
等我们最后一滴血洒在中国的平原。
诗人以“勇敢的死者”激励自己,把自己的力量汇入了滔滔的民族解放的洪流。这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定会终止入侵者邪恶的步伐,在天地间书写出最美的诗篇,让苦难的国土盛开自由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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